宁立忠微笑道:“这书我知道,也看过一些,相比于那些乡镇干部瞎扯乱编的官场教科书,还是有许多独到的见解,你看一看,确实不坏。”
他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漫不经心道:“既然我们都觉得这书还行,那我就顺便考考你,看你领悟了几层意思。”
陈明远搞不通他哪来的闲情逸致,但还是凝神静心地等待提问。
宁立刻沉吟片刻,道:“我就问你一点,你觉得好官和坏官的差别是什么?”
陈明远苦笑道:“抱歉,宁书记,这问题我回答不上来。”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是您这问题根本就没答案。”
陈明远不疾不徐道:“在我看来,无论是咱们国家,还是世界各种体制的国家,根本不存在泾渭分明的好官和坏官,就好像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一定要界定的话,只有心肠硬和心肠软的区别,所以这世界上,最好的人是那些心肠软的能人,最坏的人是那些心肠硬的庸人!”
宁立刻饶有兴致道:“有点意思,那你是觉得,只要一个人有足够的能力,不至于太过的贪婪,偶尔会体恤百姓,就能成为合格的好官僚了?”
“宁书记,有用无用其实都是相对而言的,贪官和清官也只是相互比较而已。”
陈明远应答自如道:“说句武断的话,在我看来,一个愚蠢的好人掌握权利后,远比一个聪明的坏人更加害人!”
语不惊人死不休,这话一出,宁立忠的笑容迅速收敛,神态转为俨然,没动声色,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相处有一段时日,陈明远知道宁立忠已经完全认真起来,如果自己敢糊弄他,不仅会被轻易拆穿,还得惹他反感,默思了会,道:“我一直觉得,不怕官员贪,就怕官员无作为,既然为官,最不济也得有所作为,否则就算再清廉又没用,甚至还会给百姓带来灾祸,就像一个搬货大汉,如果他能顶十个人的活,给他一个人吃五个人的饭量,那也值得了。”
“明朝的海瑞是众所周知的清廉正直,我小时候也确实很钦佩他,但如今再想想,他究竟为社稷干了什么呢?别说斗倒了严嵩,那跟关公战秦琼一个性质,纯属瞎掰,他在历史上比较出名的事,就是他的女儿接受了陌生人的烧饼,他就把女儿给活活饿死了,不可否认,他的品质值得人尊重,可我还是得说,他不适合当一个掌控宏观大局的高官。”
宁立忠的双眼有精光乍现,凝声道:“那严嵩就是好官了?”
陈明远摇头,嗤之以鼻道:“他是最无耻的那种,贪也就罢了,还无作为,而把他斗倒的徐阶呢,他也贪,但他却是当时大明朝仅有的几个能干实事的官吏,为国家社稷做出的贡献,远比海瑞强百倍千倍!”
“还有一个例子,就是嘉靖年间的进士殷正茂,他虽是文官出身,却极具军事才能,多次领兵出战,从无败绩,但直到叛乱岌岌可危的时候,他才被委以重任去平叛,因为他太贪了,原先当地方官就吃农民的赋税,到军队后又吃士兵的军饷,明代贪污不算新鲜,但这位仁兄却贪得天下皆知、名闻全国,实属不易。推荐他的高拱说过一句经典的话,‘我拨一百万两军饷给殷正茂,他至少贪污一半,但以他的才能,足以平定叛乱,如果我派一个清廉的庸人去,或许他一两也不贪,但如果办不成事,朝廷就要多加军饷,这么拖下去,几百万两也解决不了问题,到头来受苦的还是百姓’。”
“说白了,每个人都有私心,一个政治团体,也有他们的私心,有些民主国家的会议上,一群人会为了政策分歧拍桌骂娘、甚至拳脚相见,这时候,很多人就会感叹他们为了老百姓的利益竟能做到舍身忘我的地步,但把民主这层表皮扯掉,仔细探究不难发现,他们要追求的,无非是制定出符合各自团体利益的政策,至于民意,无非是他们争权夺利的筹码罢了,而筹码,往往都是可以蒙骗到的!”
宁立忠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似乎想将他看个明白,见他淡定从容的和自己对视着,半响过后,忽然笑了,点头道:“难得你年纪轻轻,就能把政治这汪深水看得这么透彻,还算不错。”
他站起身,长长吁了口气,把书递回去,道:“我再教你一句,如果你以后想成就一番大业,就要始终记得,搞政治的,跟老百姓的道德是两码事,在政治的圈子里,团体的利益始终高于一切,当你站在一定的高度后,就会明白,一件事能不能做,不取决于个人的喜好,只取决于是否符合背后团体的利益,往大了说,那就是一个国家的利益!”
话说得语重心长,对陈明远,宁立忠无疑是寄予了厚望。
见陈明远郑重其事地点头,宁立忠满意一笑,转身走回办公室,没走两步,回头道:“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一下,海瑞固然是有些古板拘泥,但他作为一代直廉刚正的清官,深受百姓的爱戴,也值得现代所有官员景仰学习,容不得你这么诋毁。”
陈明远尴尬地笑笑,看宁立忠拉上了门,不无感慨地嘀咕道:“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可惜,门缝还没彻底合上,另一边的宁立忠听了这话,不由吹胡子瞪眼,郁闷的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