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景来的话音未落,闵景爀脚步骤停!
“五峯啊!此事不妥!”
对于打击京商团,闵景爀顶多也就是怀有一定的关切。李尚宪和曹允大别看亲自登门来和洪景来打商量,可没有一个人直言反对。
甚至主动开口的曹允大都只是商量着能不能让京商团保证一定的特权,不要一棍子直接打死。那样场面上难看,办起来也容易出事。老官僚了嘛,不管做啥事,就图一个顺利落地,讲一个中庸之道。
商人这东西,即使是庞大的京商团,在这些京华士族两班士大夫眼里,也就是个不入眼的东西。当然啦,除了京华士族本身,这朝鲜八道,其他人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而且就算搞死了京商团,新上来的商业集团,还是要托庇于京华士族的权势之下。这就是封建社会的现实,不官商勾结,商团根本没办法存活下去。那么无非就是送钱的人从京商团变为湾商团,变为莱商团而已,对京华士族大老爷们而言,变化几乎为零。
所以闵景爀听洪景来一定要办,心里面实际上已经是愿意支持推动济物浦运河修建了。转身就把刚塞了他两万两的京商给卖了个干干净净,一点儿没有心理负担。
可说到科举,闵景爀的反应就大了!
钱这辈子只要活着,永远挣不完的!可是进士出身,状元及第,那是京华士族的荣耀,几近于禁脔一般!
洪景来当年参加的辛酉科别试,安东金氏与潘南朴氏的子弟大规模及第,几乎霸占了所有名额,但是朝中并没有透露出多少不满。
这是党争政争激烈博弈之后,站在顶端上的那个家族的特权。像洪景来,就算此次别试恩科三十三个进士全是姓洪的,京华士族们顶多也就是背地里逼逼两句,却不会有太大的抵触。
毕竟肉烂在锅里,丰山洪氏也是京华士族。京华士族中进士,就是天经地义的,其他人大不了等三年后的下一届。到时候洪家的人都安排完了,总归要顾虑到京华士族其他家的感受了吧。给你两个名额,给他三个名额。
帮洪景来在这一科别试劝退其他两班,闵景爀也愿意做这个恶人,反正舍了这张老脸帮女婿干活,也没啥不好意思的。
但是洪景来不应该把进士名额真的让出去给良民中人!
他们在闵景爀眼里就是屁民,人型生物罢了。凭什么有资格出来抢京华士族的名额,这触及到京华士族的根本底线和利益。
闵景爀不能答应,所有的京华士族,不论支持洪景来的还是反对洪景来的,都不会答应。他们不会坐视这种事情的发生,将比眼前修建运河一事爆发出十倍百倍的反对。
“先生不愿助我?”洪景来知道京华士族们会反对,但还是要做。
“这是为你好!”闵景爀这句话发自肺腑。
不能刚上台,就把京华士族全部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去啊!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全罗道,井邑。
小小的邑中,集市口张贴出了一张布告,一名出身于洪景来中军的士兵,敲着锣,让邑中的百姓过来看布告。
这座距离全罗道署全州百五十里的乡下小邑,居然还不知道汉阳新君已立,李玜已经倒台的消息。
邑中也没有什么乡绅大户,众所周知的,在二百年前的倭乱中,倭寇对朝鲜南部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和破坏,许多在乡的士绅被杀光全族。井邑便是当年为了防御倭寇而建立起来的土城,全长不过一千六百米,百姓不过二千口,除了根本不在邑中的井邑执掌大人,连个正经官员都没有。
士兵大声宣读着告示,除了新君已立之外,着重告知的就是将开恩科别试。重申良民百姓,中人乡吏全部都可以应考的这一国法。
围观的百姓听了却直摇头,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就算是可以去参加考试的良民又如何,根本不可能考的。
看到百姓反响几乎为零,那兵士继续大声宣布,此次别试恩科,不需要两班保审,只需携带四祖清单前往汉阳礼曹登记即可。
两班保审这个东西,就是两班们为了垄断科举权力,将良民中人排挤在正科之外的最有力武器。只要没有两班保审,哪怕你是才华横溢的良民,出口成章,七步成诗,卵用没有,你没有资格参加科举。
但这次不同了,只要拿出四祖清单,证明自己是良民及以上身份即可,不再需要被两班老爷掐脖子。
人群中一个背着柴火的年轻人眼神一亮,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良民,但在他年幼时曾被签给长城县的一位少爷做了十年的仆役。
虽然给人家当牛做马,甚至是真的做踩蹬,帮小少爷上马,可这年轻人也得以在全州最好的书院走廊上,听了足足十年的经典。
小少爷什么都要伺候,甚至穿衣服系衣带都有人代劳,自然是须臾都离不开自己的仆役们的。别的仆役在小少爷上课时,聊天打盹,这年轻人却如饥似渴的听先生传道受业。还捡拾小少爷不要的秃笔废纸,自己观摩学习,抄写经书。
年轻人叫做陈耀祖,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个有宗族的人,事实也确实如此,家中父亲早死,母子两个相依为命,还要带大弟妹,日子过得很苦。
“劳驾让一让,劳驾让一让。长官!长官!本科别试真的不要两班保审吗?”陈耀祖仰着脖子,盯着骑在马上的士兵。
“对!我们洪大将军说了,要广纳天下英才,不问出身,只凭学问!”士兵是洪景来解放的官奴婢,属于洪景来的无脑粉,无限崇拜洪景来。
“那小的也能去考吗?长官!”
“你是良民!”
“小的是良民,小的是良民!”说罢,陈耀祖从怀中掏出木质的良民户牌。
“那你赶紧写好四祖清单,去京城礼曹投名,明年三月春上,别试开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