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以血肉之躯,去秉承天道的意志,或许就是有代价的吧?”冯黛喃喃道,“六符山下的天道一向羸弱,所以她的信使既没有得到什么恩赐,也没有遭到什么惩罚
“直到你。”冯黛看向冯嫣。
冯嫣微微侧头。
“我?”
“还记得刚才说过的弱水吗?泛滥的弱水并不是对冯稚岩的惩罚,甚至正相反那是她被压抑太久的力量然而彼时姑射的血脉才刚刚从她体内觉醒,年轻的将军既不懂如何平息它,也不懂如何驾驭它。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疲于奔命地,和自己压抑已久的怨恨缠斗。”
“姑射”冯嫣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这是谁的名字那位天道?”
“对。”冯黛轻声道,“在你还未降生的时候,她就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会是这一辈中的信使当时我感到非常诧异,因为按照她起初的说法,信使并不是降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要成为信使的,后来我明白了”
冯黛顿了顿,“你上一世就已经是信使。她并不是预测了什么,而是将上一世业已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上一世。
这几个字落入冯嫣的耳中,再次激起波澜此间世究竟还有多少人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过?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冯嫣几乎能看见一些光透过缝隙投射进来。
“后来呢,”冯嫣皱眉追问,“冯稚岩后来如何了?为什么我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她的姓名,还有浮光,她到底是”
冯黛望着眼前几乎就要碎裂的最后一点结界,带着冯嫣再一次沉入自己的幻境。
然而最后的画面却只有剪影。
冯嫣看见了在人前慷慨陈词的孙叔同,看见了冯稚岩抽搐时紧紧抱住她的浮光,看见了孙叔同与浮光激烈的争吵,以及在冯稚岩退居幕后以后,凌霄军的再一次壮大。
冯稚岩远离了她的友人和下属,独自踏进了岱宗山的深处。她拒绝见任何人,只通过书信与孙、浮二人联络。
在幅员辽阔的山林之中,她将自己整个人沉入漆黑的弱水。
这些带着剧毒的水流绕过她的身体,变得温顺。
她不断下沉,下沉,不知过去了多久,周遭的黑色弱水渐渐变浅,一切都变得轻柔而闪耀在地底的深处,她遇见一条金色的河流。
河水在这里轻盈澄澈,充满生机。
冯稚岩的身体在河水中渐渐消融,直到金色的光淹没了她全部的身体。
直到此刻,一直在旁观这景象的冯嫣忽然感觉自己被切换到了第一视角,她感到自己似乎与天地融在了一块。
每一棵树的呼吸,每一条河流的旋转,每一缕从山岗上吹拂而过的清风,都像是她自己在天地间的呼吸与旋转。
数也数不清的记忆流入了她的身体,旧日被抹去的一切都在这澄澈的力量中重新回到了冯稚岩的脑海之中。
一万两千年的沉默。
一万两千年的枷锁。
而今她终于从那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中挣脱出来,在远离天道注视的地方,悄然长到了十七岁。
她知晓了自己的来处,也明白了自己即将启程的归途。
等到再睁开眼睛,她躺在岱宗山的某处巨石上,滂沱的大雨重重地冲刷着地表,也将她整个人浸湿。
地面上所有泛滥的弱水都消失了,冯稚岩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穹,望着不时劈开重重晦暗的闪电,并向着穹宇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阵风从地面升起,迅速将她头顶的雨云搅散。
夜空中一轮孤月从云隙中透出清幽的光。
“我,回来了。”
倏然间,冯嫣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