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慈尧宫门口,设下此计的余蘅并不晓得鱼儿已经入网,他只觉得满心都是疲惫。
今晨入宫时,那个不声不响的曜王忽然派人给他送信,他平日虽对这个堂弟颇多照拂,说到底不过是一线恻隐之心,觉得曜王与他同样在宫中无依无靠,有一些同病相怜。
可曜王不知安的什么心,竟然派人给余蘅传信,说自己手中有一枚真正的仙丹,只要余蘅能助他离开汴京,他就愿意把这粒延年益寿的仙丹送给余蘅。
说得竟像真有这回事,余蘅只怕他是受了南齐那位胖王爷的蛊惑,还是想见他一面,总要劝上一句,来日他真的吃仙丹吃得傻了死了,他也能心安,未料得刚进宫门,便被花偈堵着,只能去了慈尧宫。
太后这些年的花样也没有翻新,说来说去,不过是一句身体欠安,吃不下饭。
要余蘅说,吃不下饭就喝点粥,就点开胃的小黄瓜,何至于满屋子婢女全跪着哀哀戚戚,倒不似没胃口,而是没命了。
余蘅单膝跪在太后床前,想起进院子时,一个小宫女因为哭不出来所以狠命掐大腿的模样,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疲倦涌上心头,他被虚伪的哭声围绕,站在金玉满堂的慈尧宫中,也像站在粪坑里,再没有比这些哭声更肮脏的东西了。
奇怪,他这么多年来,说过的违心之言,流过的违心之泪,乃至于违心之举并不比任何人少,如今却惺惺作态起来,要指摘这些辛苦挣扎的小宫女表里不一。
说到底,他只是厌倦了。
太后对他说,人这一生,并不能随心所欲,哪怕是皇上,哪怕是皇后,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余蘅沉默地听着,觉得肩上压着千斤重的石头,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每一句能在此时说出口的话,都虚伪至极。
后来,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抬头看着万里晴空。
忽然喃喃自语:“现在想想,我这一生,还真是从来没有随心所欲过。”
余蘅站在幽深的宫道中,忽然想到那日,江宛负手站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对他说,这皇城外也有海阔天空。
她眼中无限憧憬。
真的有吗?
若她见了所谓的天高海阔,会不会最终只有失望,会不会后悔自己做了这样一场妄梦?
什么海阔天空,人怎么可以为这样的事情抛下一切?
人怎么可以真正随心所欲,什么都不在乎?
人
为什么不能?
余蘅的眼睛被耀眼的太阳灼得泪光一闪。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转身,在宫道上疾奔起来。
自五岁后,他就没有这样在皇宫里跑过了。
当年,秦嬷嬷将他的肩膀握得生疼——这是肃穆庄重的地方,若让他肆意奔跑,便失了皇家威严。
去他的狗屁皇家威严。
他今日偏要脚踩肃穆,踢开庄重。
他要跑,他要摆脱这一切。
他迎着风,迎着太阳。
终于,他到了。
宇清殿前六部官员来来往往,余蘅却没有停下整理衣服和头发,天家的帽子太沉,他戴了这么多年,实在戴不住了。
也许太后是对的,就算他做了二十年簪缨世家长孙氏的儿子,到底还是从戏班子三女儿肚子里爬出来的,骨子里就受不了这些拘束。
他风一样卷进宇清殿中,挺直脊梁站到承平帝面前。
他笑意真挚,洒脱道:“陛下,臣请为公主送嫁。”
承平帝与正在议事的官员们都满面惊容。
尤其是承平帝,看到余蘅衣衫不整,发冠歪斜的模样,简直眼前一黑。
不过他养气功夫好,十分不悦也只化作一份纵容:“怎么这样就来了,小心朕治你一个殿前失仪之罪。”
“急着为陛下分忧,我也就顾不上这许多了,陛下,我想为福玉公主送嫁,真心实意,绝不是诳言。”
承平帝虽想他去,此时见他骤然改了主意,难免有些不放心。
承平帝:“怎么忽然提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