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远远走来的姑娘穿着露出肚脐的单薄衣裙,上衣是裹胸布往右胳膊绕了一绕,左手裸露着,青蓝色的裙摆很大,随着风高高扬起,她的手腕和脚踝上都系着铃铛,像是京城赛燕楼里的胡女装束,似乎随时都要转着跳起舞来。
她在这样的天气里穿着暴露的衣服,身后还跟这个常在呼延斫身边出现的高大护卫,身份应该不会很高,大约是因美貌被掳来的。
江宛:“那是谁?”
钦噶不耐烦道:“女奴。”
江宛还想再看得仔细些,钦噶却忽然把她往前一推:“快走。”
他若态度好些,江宛不过好奇一下,他如此讳莫如深,便叫江宛知道那高挑女子身上一定有什么她不能知道的秘密,更是不愿意走了。
江宛做出踉跄的模样,摔在地上,抱着腿连连痛呼。
钦噶闹不清她是不是真的那么脆弱,被轻轻一推,腿就断了,没敢动她。
这么一耽误,江宛如愿看清了那女子的长相。
那姑娘脸色虽有些发黄,但是眉眼却长得很好,眉峰透着英气,桃花眼却又生得秀气,鼻子和嘴巴都很小巧,是中原女子的长相。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江宛一边装痛,一边揪着钦噶的袖子站起来。
那是呼延斫。
那就不好再赖下去了。
江宛一瘸一拐地往自己帐篷的方向走去,不忘留意呼延斫的动向。
呼延斫下马了。
那个姑娘跪下了。
宽大的裙摆在泥地上散开,那姑娘柔顺地拜倒,像被折起来的苇杆。
呼延斫粗鲁地揪起她的衣裳,把她的上半身拎直,那裹胸布被猛地一拽,便有点散开下滑,那姑娘却没有重新束好衣服,也没有遮挡,只是把手放在膝上,依旧跪坐着,神情很安然,或者说那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漠然。
江宛脚步一顿。
周围的北戎男人都嘎嘎怪笑起来。
呼延斫没有阻止他们,只把那姑娘往肩上一扛,走进了帐篷里。
不知道是不是江宛的错觉,那个姑娘似乎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姑娘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却仿若映出了熊熊火光。
江宛看着她的眉眼,脑海中隐隐闪过什么,她下意识往前一步。
她想看得再清楚一些。
她想去问一问,问明白那个女奴是不是……
“快走。”钦噶捏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另一边推去,神情十分戒备。
江宛捂着肩膀,别无他法,只能先离开。
钦噶把她送回去后,就走了。
江宛对那位姑娘的身份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她想去大石头上冷静一下,刚走两步,就看见牧仁蹲在帐篷阴面,正悄悄往脸上抹捣成泥的草糊糊。
这个瞬间,不知道是什么在烧灼她的理智,江宛只觉得脑海中什么被崩断了,她忽然冲进帐篷里,拿出日常洗漱用的木盆。
“洗掉!”江宛把木盆往牧仁面前一摔,“把你脸上的东西洗掉!”
“你凭什么管我!”牧仁猛地跳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爪子锋芒毕露,他恶狠狠地盯着江宛,“滚开!”
“你还记得自己是回阗的王子吗,你就甘愿做北戎人的狗,对仇人摇尾乞怜!”江宛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
牧仁死死盯着她,脸上挂着黏腻发黄的草汁,眼睛里忽然迸发出极亮的光芒,那是被无数次隐忍淬炼后的愤怒。
可如果他真的还会愤怒,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取乐的小丑?
为什么别人管他叫田狗,他每次都答应得那么响亮,为什么北戎小孩踢他踩他侮辱他,还能换来他阿谀巴结的笑脸?
他就不难受吗?
对啊……
像是一根针从天灵盖扎下去,江宛瞬间冷静。
她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当然会难受了,当然会痛苦了,而这些痛苦比旁人能看到的还要深沉百倍千倍。
她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一个寄人篱下的质子拥有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