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外头风急,我帮你把窗关上吧。”抚浓道。
“好,”江宛从碟子里摸了个柿子糖,塞进嘴里,想到什么,又抬起头,“管家给你送去的账本都看完了?”
“哪能啊,夫人的产业那么多,反正今夜是看不完了,不如明日再看。”
“我的产业和明氏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罢了,不过明日你恐怕也没空,我得回娘家看看。”
抚浓笑道:“那感情好啊,早知道江少傅才高八斗,正该让我们这些粗人去沾点文气,想来脑子能开窍些。”
江宛看她说得一本正经,打趣道:“你还不够聪明伶俐呀,若你还要嫌自己不开窍,这天下还有聪明人吗?”
抚浓笑:“夫人这是变着法子夸我呢,我心里高兴。”
江宛坐了一会儿,咬着微涩的柿子糖:“就是不知道余蘅在宫里怎么样了。”
余蘅啊,他坐在承平帝的书房里,一面品茶,一面看书,潇洒得很。
周相那老头子变着法子给他送了不少信,有提醒他当心皇帝发疯派人刺杀的,有暗示他国不可一日无主,而皇帝命不久矣的,还有一封最为露骨,说从小就知道他有经纬之才,非池中之物。
周相这是和席忘馁打的一个主意,指望他弑兄篡位呢。
周相特特赶来,与余蘅前后脚进宫的,生怕他被处死在宫里,只是承平帝铁了心要杀人,杀一个杀两个,也不在乎。
但余蘅并不怕,这还多亏了席忘馁给他留下的东西。
他原先一直想不明白承平帝何以不敢动安阳大长公主,现在他明白了。
他这个三哥从小就要面子,如今中了毒也要戴着花里胡哨的面具粉饰太平,若是叫天下人知道他这皇位来路不正,恐怕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既然席忘馁知道,那么安阳大长公主也应该知道,这恐怕就是承平帝忌惮安阳的原因。
余蘅在宇清殿里坐着,忽然觉得很好笑。
这座皇城好像不是用转头砌起来的,而是用谎言,为了活下去,没人敢说真话,没人敢放下戒心,人人都把明哲保身这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都说皇宫里的人呐,心狠凉薄,可怎么人人到了宫里都变成这种怪物了,大家进宫前也不都是坏人吧。
小时候他眼里看着,心里觉得这就是人间的规则。
后来太子哥哥带他出宫玩,他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像皇宫里的人一样,大家也可以在大街上随意笑随意哭,老婆婆的橘子掉了,有三四个人要弯腰帮她捡。
他真喜欢宫外的生活,真喜欢宫外的人。
宫墙好像被人施了法,让里面的人都长出一层厚厚的面具来,人人都痛苦,人人都要活下去,所以人人都是刽子手。
杀朋友,杀姐妹,杀兄弟,杀父母。
余蘅不想举刀,可不举刀,怎么威吓想杀他的人,怎么格挡飞来的暗箭?
他做梦也想离开这个地方,他做梦也想放下手里的刀,哪怕是拿烧菜勺,拿绣花针,他都愿意。
可越是想要,这太平日子就离他越远。
“皇上,这杯酒里边是什么毒呀?”
承平帝带着精巧的金面具,一只眼上蒙着层白翳,阴沉地望过来,身后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似乎余蘅不喝,就要让太监给他灌下去。
余蘅转着酒杯,高高举起手,把杯子砸在地上,瓷杯碎裂,瓷沫四溅,锋利的碎片撞在承平帝面具上,发出“叮”的一声。
余蘅:“先帝死的那一天,我跪在殿外,你在先帝床前伺候,马不停蹄地跟太监赶出了一份遗诏,那封遗诏上四印俱全,所以你敢说是先帝口述,太监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