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平侯的《长汴赋》还没有写完吗?”
早就写完了。
江宛忍住泪意:“我去催催他。”
“他是有文采的,来日会试,定能一举夺魁。”
祖父糊涂了。
“是,”江宛的泪划过脸颊,顺着下巴滴在被子上,“他是祖父的学生,最少也能中个谈探花。”
江宛还能想到沈望中探花时,祖父欣喜的语气:“要我说,平侯的文章并不差,陛下还是看他年轻貌美,才将他压了一压。”
想到沈望打马游街,看尽春风,何等意气飞扬。茶楼上,祖父看着得意门生,又是怎样的骄傲。
若没有世仇在前,沈望或许能做一个好官。
可惜,他英年早逝。
祖父高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最后累得睡着了。
江宛关上房门,回身看去,却见余蘅仍在。
余蘅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递去一块帕子。
“沈平侯曾让人交给我一封信。”余蘅道。
他刚才隐约听见了沈望的名字,沈望毕竟是江少傅的学生,如今这封信交给江少傅更为妥当。
“跟我去书房吧。”江宛道。
信封上并没有字,看不出到底是想给谁。
江宛用拆信刀划开蜂蜡,撑开信封,往下一抖,其中掉出一枝桂花。
也只有桂花。
桂花已经干枯,江宛看着这枝花:“这是什么意思?”
余蘅摇头,决定再派人去问问文渊阁送信的那个小太监。
江宛把桂花放在桌上。
安阳大长公主曾经告诉她,沈望对她心慈手软。
“我曾以为沈望是恨我祖父的,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我下死手,想来也是顾念祖父罢了。”
“恐怕未必是顾念江少傅,也许只是单纯为你罢了。”
“为了我?”江宛疑惑。
“为了你祖父不伤心。”余蘅可不打算点醒江宛,事实上,他约了周相,如今已经迟了半个时辰了。
“我还有事。”
“那你先走吧。”
余蘅道:“我已经派人去把阿柔和蜻姐儿接来了。”
“多谢。”
送余蘅出去的路上,江宛认真道,“你知道的,我的答案也是我愿意。”
余蘅走后不久,阿柔和蜻姐儿就来了,江宛心里装着祖父的事,只是强颜欢笑。
倒是抚浓,抱着她哇哇哭了一场,还说,要不是余蘅拦着她,她就要写信去给霍当家,让霍当家来要人了。
抚浓擦了眼泪:“对了,当家给你写了好几封信,我都带来了。”
江宛安置好两个小姑娘,又回到书房拆信。
第一封是卞资写的,让江宛注意一下京城最近来流行什么,看来明氏已经不满足做北地第一了。
第二封才是霍娘子的信。
信上写了些琐事,厚厚一沓,江宛把不知何时跑来的蜻姐儿抱在膝上,看了很久。
霍娘子几乎提到了北地的所有人,魏蔺与宁剡在镇北军中表面上针锋相对,私交却不错,阮炳才爬山的时候不慎摔断了腿,卞资有了喜欢的姑娘,霍忱则被一个泼辣的姑娘追求着。
还有霍七娘,霍娘子把最小的妹妹,北地的英雄,葬在了她母亲身边。
霍娘子几乎提到了所有人所有事,连定州多了很多牵着骆驼的外族人都提到了,却没有提到她自己。
江宛拆开了第三封信。
这封信写在更早的时候,大约就是霍七娘下葬的那天吧。
信里写:人生如逝,别忆难枕,宿昔行迟,惟纵芳辰。
最小的妹妹用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霍娘子岂止心痛。
这更像是一篇祭文。
大约世事便是如此,是痛的,是苦的,再坚强再乐观的人,也有蒙头大哭的时候。
霍娘子平时要做大当家,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可她的心又怎么可能坚固到没有一丝裂缝呢。
江老爷子的情况实在不好,江宛忍不住想,要是轮到自己替将江老爷子操办丧事,不知又是怎样的悲凉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