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在刘佳宁的印象中,盛淅似乎就是从那时候起疯的-
当时盛淅对着桌子呆立了半晌,直接背着包冲出去,去看余思归的柜子。
余思归的柜子是高二升高三时,他搬上来的。
这个小混蛋东西很多,花样也多,在柜子里面贴了许多小贴纸,还有开心乐园餐玩具。一年前的初夏,余思归提着袋子跟在盛淅身后,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上楼——盛淅手里的东西非常重,完全不是那小混蛋一个人搬得动的分量。
但此时那柜子已经彻底空了。
风一吹,长长的一排书柜严丝合缝。
——只有余思归的柜子空着。
……
盛淅在那地方站了很久很久,直到上课铃都响了起来,才勉强折返。
天地间大雨如注,海上水汽翻涌,少爷放下书包,问后座男生:“全搬走了?”
那男生点头:“全搬走了。”
盛淅:“……”
“谁和她一起来的?”盛淅气息不稳,“她总不能自己搬——”
“当然是归老师自己了。”后座很奇怪,“难道和人一起吗?”
盛淅看着黑板上的「倒计时五天」标志,只觉这世界仿佛不太真实,努力眨了下眼睛,看着手里的小袋子,问:“她对你说什么了?”
后座那男孩想了想,道:“我当时都准备回宿舍了,就见了她一面而已……”
盛淅直直地看着他。
男生顿了顿,诚实道:
“她看到我,就跟我说了再见。”-
第一节课课间时,刘佳宁就被盛淅截了胡。
滂沱大雨,窗外月季滴着水,刘佳宁正在粘自己的三轮复习学案。
斜刺里,盛淅的声音冷不防地响了起来。
“刘佳宁,”他声音平稳,“她去哪了?”
刘佳宁一愣,抬头看见盛大少爷。
他俩同班两年半。因为归归这不做人的小混蛋的缘故,无论刘佳宁愿不愿意,他们沟通并不在少数;而他后来和小混蛋冷战,刘佳宁也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过话了。
盛淅一直是从容不迫的,永远处变不惊,像高耸如云的塔。
凡人所碰触不到之处。
包括此时在内,他神情仍然非常淡。
——但刘佳宁就是觉得,那高塔此时摇摇欲坠。
“余思归去哪了?”
摇摇欲坠的高塔从容地问。
刘佳宁仔细端详他的眼眉,试图在里面寻找坍塌榫卯——似乎全都是。然后慢慢问:“怎么了?”
这少爷最初高高站着,听了这话浑身肌肉一僵,轻声说:
“她今天还是没来。”
“没来就没来呗,”刘佳宁恶意地道,“我不知道,我的生活又不围绕着她转。”
盛淅垂了下眼眸,那一刹那他是有点低声下气的:“你能帮我问问吗?”
“我手机没了。”刘佳宁手一摊,“反正到高考已经没几天了,我高考之后帮你问问?”
盛淅:“……”
“她回家复习了吗?”盛少爷迟疑着问。
刘佳宁半真半假道:“或许吧,毕竟她妈还在。”
“……”
那一刹那盛少爷似乎被说服了,对刘佳宁道了声谢谢,然后让她见到思归和自己说一声。
刘佳宁笑着说好,但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挺嗜血的。
——但连一点儿血恐怕都咬不出来。刘佳宁想。
谁信他有血啊,血是人才有的。
她给了你一年的机会,刘佳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冷得可怕——就算余思归自己不曾察觉,她也足足留了一年的时间给你去发现她的伤口;你在任何一个环节稍微放下些身段,都能发现一个摇摇欲坠的、我的朋友。
——哪怕多一个也好。
刘佳宁只觉得自己咬着口淬血的泪。
哪怕多一个人也好。
多一个人,余思归道别的时候至少不会是笑着的。刘佳宁想。
她会哭,而不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怕我哭得太厉害,强撑着不肯落下泪来。她一直忍着。
而退一万步说,你至少该发现一点端倪。
她离你那样近,哭的时候连我都见过。而你放任她哭。
——你放任我的朋友伤害自己。
“……宁仔,归归哥究竟去哪了?”陈冉好奇地靠过来问,“我看她桌子空了诶。”
刘佳宁答道:“她回家了。昨晚过来清空了桌子,再晚就没时间了。”
“……”
陈冉震惊地看看刘佳宁,再看向盛淅的背影:“你不告诉他?”
刘佳宁用订书机将卷子一钉,慢吞吞地说:“陈冉,你如果知道我这角度上见到的是个什么故事,你就知道他配不配了。”
陈冉说:“……”
“不过收拾得真干净,”陈冉忍不住感慨,“连柜子都清掉了……看着样子,归归老师高考前应该就不来了吧?”
“不来了。”刘佳宁整理着卷子,过了会儿又感慨:“不过她还真是顽强。”
陈冉:“啊?”
陈冉似乎很难理解思归和顽强到底哪儿搭界,发出个无意义的单音节。
“她特别爱丢东西。”刘佳宁莞尔,“但凡是她拿不走的就全都扔掉,从小就这样,非常讨厌累赘的玩意儿……连作业都是,觉得哪份作业没意义就不做。”
陈冉有点儿想笑:“这我倒是知道……归老师一向挺狂的。”
“但她这次全带走了。”刘佳宁平静道,“一点都不剩。”
陈冉:“……?”
刘佳宁看着陈冉,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颇为有趣,轻快地说:“——因为她判断自己还用得上。”
陈冉:“……”
——还用得上。
刘佳宁明白她的朋友没有被打倒。
她守望着这一切发生,又看着一切结束,知道自那深重苦难的深深处,那个天之骄子仍在;少年人历经风霜仍张扬耀眼,犹如风雨矗立的标枪——又如一股代表新生世界的力量。
因此她是不灭的。
是美好的。
“别看她那样,余思归心可狠了。”
刘佳宁对陈冉耐心解释,目光投向窗边那对同桌原坐在一起的座位,道:“不仅对自己,对他人也一样。”
她想了想,哂笑道:
“不过我猜……她的强大,可能也源于此吧。”-
……
下第二节课时,盛少爷的情绪,居然诡异地稳定住了。
不会有问题,他笃定地想。毕竟一个大活人是没法玩消失的——姓余的连来搬个书都能产生半个班的目击者,再大又能翻出什么风浪?顶多是跟我冷战,所以不肯告诉我行踪。
过几天还要高考呢。
盛淅想通这一层,放松了不少,看着自己的手心,只觉得心脏都是安定的。
不急不慢-
那一刹那,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自己曾牵过的,思归的手。
女孩子的手很小,手指纤细笔直,却像小蒲公英一般柔。盛淅最初保护她时握过,后来想牵住她时也握过;每次盛淅牵思归时,女孩子的脉搏会加快,耳根也会泛起很淡的红来。
余思归这小混蛋,其实挺柔软的。盛淅想。
稍微用力大点她就会觉得痛,还会发脾气。和盛少爷不同,她从小到大似乎没被人戳过半指头重的,无论是谁都会惯着归归,也会护着她;连带盛淅本人在内,这些人将她保护得赤诚而纯真。
其实考不上一个大学也没关系吧,盛淅想……已经无法扭转的事实,不如回头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报志愿。
盛少爷心里其实还有点气,但知道人应该向前看,不能总拘泥于过去。
至少不该再和她这么冷战了。
回头再质问吧,他想。再见面的时候先哄哄。
这次冷战已经拉得太长,盛少爷不愿意思归难过时自己不在。
反省过失与解决问题,任何时候都可以;但「陪伴」二字,他错过的每一分钟,思归都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