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冬霖唇色苍白,黑色眼瞳如琉璃,良久,他侧首,冰凉的唇瓣落在她额心,心想,只有这个时候,才感觉她没怎么变。
仍是那样会哄人。
情绪失控的后遗症在秦冬霖神志彻底回归之后显露出来。
深夜,秦冬霖额心滚烫,清绝的眉宇间全是病色,湫十低声唤了在门外伺候的女使,没多久,女使端着温水进来。一直守在院子里的几人也轻手轻脚地踏进里屋,伍斐为首的人才掀开只剩半面的珠帘,眼前的屏风便陡然在眼前炸开,四分五裂。
伍斐等人微楞,而后露出一副“又是这样”的神情,无奈地倒退几步。
“出去。”秦冬霖不知何时睁开眼,他眼一垂,眉梢眼尾,皆是凉薄之意,“非我允准,擅入西院者,自行领罚。”
说罢,他又道:“宋昀诃,你来处理。”
闻言,阮芫身心俱疲,她用力地摁了下眉心,也知在这个时候,不能多说什么刺激秦冬霖,只好跟着伍斐等人又退出来。
湫十施了个小术法,将狼狈不堪的里屋收拾了一番,秦冬霖躺在床榻上,陷入沉睡。
深夜,星月无影,寒风呼啸。
伍斐等人都来看过一趟,湫十坐下床沿的小凳上,一只手被秦冬霖紧紧握着,阮芫进来时,她有些无措,想要站起身来。阮芫神色是说不出的复杂,她无声做了个手势,声音疲惫:“你就坐着吧,别将他吵醒了。”
湫十点了点头,白玉似的长指蜷缩着,肉眼可见的不安。
伍叡望着这一幕,在心底无声叹息一声,借着月明珠的光,探究的目光落在湫十脸上。
这张脸,他曾在自己的幻境中看了无数次,可真正面对面说话,却还是头一次。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十几日前,秦冬霖那句“她变了许多”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人很安静,很乖,跟幻境中古灵精怪,笑起来明艳动人的样子全然不同。
“湫十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伍叡跟伍斐有一两分钟相似,特别是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显得温润有礼,声音不疾不徐,十分好听。
湫十听说过伍叡,这三千年,因为有他在身边,秦冬霖的情况才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好。”湫十将手从秦冬霖掌心中抽出来,见榻上的人敛眉,有转醒之势,忙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帷幔垂落,熏香无声。
行过阮芫身边,伍叡驻足,他问:“阮姨可要同往?”
他这样问,必然是有事要说,且还是关于秦冬霖的事,阮芫无法拒绝。她看了湫十几眼,颔首,率先出了西院院门。
从西院到伍叡常住的院落,一行三人,走了一刻钟。
伍叡在院门前止步,他望着心事重重的湫十,温声道:“魔域中许多人传我身怀绝技,能化解魔气,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请湫十姑娘不必当真。”
说罢,他笑着望向阮芫:“阮姨也莫听人胡乱猜测。”
对他,阮芫颇有好感,也十分感激,回道:“你是有真本事的。这么多年,冬霖的情况多亏有你压制,不然我们面对这种情形,也是束手无策。”
伍叡摇头,意味深长地瞥了下湫十的位置,道:“有些事情,说再多也不如亲眼所见。”
“能镇住秦冬霖的另有他人,阮姨的夸赞,伍叡愧不敢当。”
话音甫落,他推开院门,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落入两人的耳里,“门内是秦冬霖的幻境,这才是真正可以束缚他的东西。”
闻言,湫十似有所感地抬头,望进一片茫茫雾色之中,眼皮不轻不重地跳了两下。
从爬满藤蔓的秋千架,到屋下曲折回环的长廊,从水中央的亭台,到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紫竹林,长长的一条路,湫十走得泪流满面。
数不清的“宋湫十”从她眼底晃过,穿着五颜六色的华丽长裙,或笑,或嗔,或怨,神情生动,蝴蝶般招摇灵动。伍叡抚了下额心,摊开手掌苦笑:“我哪来的通天本事困住秦冬霖,不过是仗着他舍不得伤害这些人罢了。”
于是这三千年,他看着位高权重的男人作茧自缚,明知是假,还要以假为真,明知是妄求,却偏偏要求。
伍叡推开院子尽头的一扇门,望着湫十脸颊两侧蜿蜒的泪痕,道:“他曾在这里,烂醉如泥。”
湫十控制不住地抬眼。
入目是喧闹,喜庆,窗牖边的薄纸上,贴着红彤彤的“囍”字。秦冬霖最不爱吵闹声,而此刻,院外坐着吵嚷上了天的宾客,伍斐等人赫然在列,酒一杯接一杯灌下肚,没个消停。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院里桃花一树一树开。
一阵风过。
湫十蹲在门边,潸然泪下。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无声告诉她。
有人曾梦见她夜夜红装,为他做了无数回新娘。
一旁,阮芫无声捂了下眼,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精神,她摆了摆手,呢喃:“都随他去吧,随他去吧。”
湫十回西院不久,秦冬霖便醒了。
月明珠的光无声倾泻,外面雪色依旧,屋内屋外静悄悄一片。
男人无声坐起身,盯着宋湫十看了半晌,旋即,他将她狠狠拥入怀中,体温依旧滚热,力道像是要将她嵌入身体中。
“宋湫十。”他声线极哑,透着高烧之后的虚弱之意,他道:“我做了个梦。”
他问:“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在外那么多年,你在别人身边,是不是过得不好,是不是受了许多旁人不知道的委屈。
湫十微楞,察觉到不对,去看他的神情,却在触到他眼尾那抹红意时,彻彻底底怔住。
从前,现在,三万多年,她第一次见秦冬霖红眼。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评论,前五十发红包。
谢谢大家的理解,身体比前段时间好了,大家也要照顾好自己,最近降温,别贪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