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板了脸训斥俞姝。
“韩姨娘,老奴本还想问问原委,可见姨娘连自己哪里错了都不晓得,那老奴只能依着夫人的意思,僭越训斥姨娘两句了......”
俞姝垂头听训,周嬷嬷替宴夫人训斥了她,罚她去背《女训》、《女戒》上的训诫语。
训完,厨上又送了热鸡汤过来,当然不是给她的,是让她送去冷武阁给那位五爷。
然而她又被拒在了竹桥。
这次侍卫直接告诉她。
“姨娘,五爷有令,说您以后不必劳烦,请回吧。”
风吹得树杈发出细细索索的声音,俞姝心想,看来真是又生气了。
为什么呢?
她叹气,回去又把热鸡汤喝了。
只是这鸡汤虽然暖人,但她也是犯愁的。
......
这般过了几日,那五爷果然在冷武阁不肯回来。
俞姝也不强求,在某天寻了个机会出门转了转。
她主要想去西大街的海生药材铺瞧一瞧,卫泽言派的人到了没有。
然而人没到,这接头用处的药材铺却要盘出去了。
“这是为何?你家太太不是说生意还不错?”她忍不住去问那掌柜。
掌柜也认识她,跟她解释。
“姨娘说得是,生意确实尚可。但我家老爷被大爷气到了,说是与其留在京城惹事,不如卷铺盖回老家,至少安稳过日子。”
掌柜说魏北海被放出来当天,就不见影了,魏家根本找不到人。
魏连凯生怕他又被那金易名弄了去,让全家上下四处找寻,最后终于找到了人,结果发现到他喝得烂醉,倒在泥地里。
魏连凯看着没有人样的魏北海,突然觉得无望了。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子成了这般模样,再大的生意也没心劲做下去。
何况他在京城生意越发难做,又怕魏北海再惹怒了京城里的人物,生出事端,于是干脆把心一横,要把仅剩的三间店面全都盘出去,拿钱回老家,关门过日子。
掌柜地一面跟俞姝说着,一面指挥小伙计们清点药材。
俞姝听得发怔,最后问了句,“所以也不准备再招新伙计了?”
“那是自然,店面都要盘给隔壁酒楼了,还招伙计做什么呢?”
俞姝沉默了。
卫泽言派的人还没到,接头的地方就快要没了。
她在药材铺里喝了一盏茶,没有让下人惊动沈氏他们,就自行离开了。
马车里,姜蒲劝她,“姨娘不用替魏家发愁,他们回涿州老家,未必是件坏事。”
俞姝心下苦笑,对于魏家自然不是坏事,但对于她来说,也必然不是好事了。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能三言两语让魏北海幡然醒悟开始上进,这样让魏家留下来继续做生意吗?
就算她想说,也总得知道说什么有用不是?
马车吱吱呀呀走在喧闹的街头,俞姝揉着太阳穴陷入惆怅。
当她回了国公府浅雨汀,薛薇突然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姨娘不是让奴婢去打听楚娘子的近况了吗?奴婢还真打听到了一桩紧要的。”
这丫头说着,还渲染了一下,“一桩顶顶紧要的!”
俞姝心头一跳,“什么事?”
“姨娘,楚家正在紧急准备嫁妆,说是楚娘子要嫁人了,就在三日后!”
“三日后?这么急?”
薛薇回她,“急得很,是冲喜!”
她说楚远书要嫁给一个皇商,那人年近半百,家中儿女齐全,只是一直身体不好。
那皇商那身子一不成了,就娶一房小妾冲喜,如今有八个妾室了,可这次病得极其厉害,说要娶妻才行。
“......这时间赶得紧,去哪里寻生辰相合的妻室?人家也不肯把女儿随意出嫁不是?”薛薇啧啧,“不知怎么,就找到了楚娘子这里。”
楚远书是二嫁,自然不用怎么大费周章。
而且初嫁听父母,二嫁由自身,只要楚远书愿意,别人也强求不了。
薛薇可惜得不行,“楚娘子才二十出头,竟要嫁给年近半百的人冲喜......”
俞姝听着,一下子就想到了楚远书跟沈氏说得那些话。
薛薇嘀嘀咕咕了一阵,转头看见自家姨娘一脸若有所思。
她正要问一句,姨娘在想什么,就见姨娘慢慢站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姨娘,是怎样啊?”薛薇疑惑地问。
俞姝却叫了她,“套车出门。”
*
楚家。
楚远书的奶娘过来撩了帘子进来,被刚送过来的大红喜衣映的刺眼。
“姑娘真想好了?”
楚远书坐在铜镜前,低头梳着乌黑的发,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将那披散的发编起来盘成发髻,簪上红色的绒花。
她又要嫁人了。
可嫁的,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她说想好了,“衣裳都送来了,我也答应了表哥,不能食言。”
从祖父生病用药,表哥就一直跟她说,那新晋的药材皇商曹氏,对续弦妻室没有什么过多要求,只要八字相合就行。
他说,“你看,外祖的病久不能愈,说来还是缺那些上好的药材。曹家正是因为能给宫里贡上好药,才成了皇商。以后你嫁过去,外祖吃药还用犯愁吗?”
最初他说得时候,她没答应。
她卖了自己的嫁妆田,添置了些好药,但名贵的药材用的极快,嫁妆银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这时,有人给她送了药。
她下意识就认为是北海,但是北海不承认,她犹豫了,不敢乱用药,表哥听说后,就拿走说帮她换好药来,却又出了后面的事情。
幸而北海没事,被放了出来。
她以为这些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又思量着如何再去卖几块嫁妆田,给祖父换药。
可北海却因为刺伤表哥,再次入狱,而且要被判刑。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事情来得极其紧急,午时就要行刑。
她去找了表哥,让他放魏北海一马。
表哥指了被刺伤的腿,“表妹,说得轻松,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不然我不会放了他。”
她彼时已有预感,“何事?”
“就是嫁进皇商曹家的事。”
他说这是一桩好亲事,“曹家不图你什么,就想让你嫁进去冲喜。你嫁过去,外祖就有药吃了!你还用卖嫁妆田过日子吗?”
她抿嘴看向他。
他说着,笑了一声,“我呢,确实有曹家给报酬,但你一点都不亏。而且你想,你嫁给魏北海的六年都没怀孕生子,虽然是和离不是被休,可谁家娶你不得思量?人家曹老爷儿女双全,你万事不用操心,等到曹老爷百年之后,曹家也不会亏待了你......不过最要紧的,是你只要答应,我立刻去衙门,放魏北海出来。”
楚远书笑了,“好。”
他啧啧,满眼惊奇,“魏北海那废物,你还真是对他念念......”
“行了,我嫁人,你放人,其他的都不用说了。”
......
她应了,曹家很快送来了嫁衣。
楚远书叫了奶娘,“帮我试试衣裳吧,虽然不是自己绣的,但若不合身,这两天您还能帮我改改。”
她走了过去,奶娘却眼眶一湿。
“姑娘,不是自己一针一线绣的嫁妆,何必穿呢?”
楚远书却笑了,“自己绣的未必好,别人送的也未必差。穿吧。”
奶娘沉默了,拿帕子擦了泪,抱过曹家送来的喜服匣子,取了衣裳。
只是她抱起那匣子,放在匣子下面的箱子露了出来。
那是个陈年老箱子了,曾跟着远书嫁进魏家,又在和离之后回到楚家。
她看着拿箱子,视线朦胧了起来。
这一次,属于这个箱子的一切,她都带不走了。
......
京城一个不起眼的酒馆。
俞姝让人把魏北海从椅子下面拉了起来。
烂醉如泥的人还在找酒,“......我有钱!给我酒喝!”
俞姝示意车夫帮他醒醒酒,车夫用了凉手帕拍在了魏北海脸上。
凉水一激,魏北海清醒了,看见了俞姝:“韩、韩姨娘?有何贵干?”
俞姝并不跟他废话,她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远书要嫁人了?”
魏北海在这话里愣了一下,“那个姓曹的皇商?”
“看来你知道。”
魏北海没言语了,抄起桌上的酒瓶,往嘴里倒起来。
薛薇问俞姝,“姨娘,怎么办?魏家大爷瞧着不听劝的样子。”
俞姝哼笑了一声.
“那就让他喝吧。楚娘子能用嫁人救他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以后楚娘子就会明白,她也只是白白牺牲自己而已......”
这话没说完,魏北海手一抖,酒瓶摔碎在了地上。
“你说,金易名放我,是她用嫁人换的?”
俞姝反问,“不然呢?金易名会这么容易放了你?换句话说,金易名为什么被你刺伤,你想过没有?”
魏北海浑身僵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和金易名争执的那天,正是金易名告诉他,要说服楚远书嫁给皇商曹氏。
不仅如此,他当时没有带匕/首,可后来推搡之间,金易名的匕/首莫名就到了他手里。
而他当时喝得很醉,扭打之间,不知怎么一刀刺在了金易名的大腿上......
魏北海念及此,手下颤了起来。
他拨开车夫,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薛薇连忙叫了俞姝,“姨娘?魏家大爷去哪?”
俞姝在充斥着酒气的酒馆,微微松了口气。
“他去楚家。”
......
楚家门前。
楚家门前挂上了红绸,红绸被日光照亮,魏北海闭起了眼睛。
他抬手敲响了楚家的大门。
这是时隔多年,他再次拍响了那扇熟悉的门。
明明上一次,还是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八抬大轿娶她的那天。
楚家门房看见他愣了愣,“姑爷?!”
说完才想起了什么,尴尬道,“魏家大爷,有何事?”
魏北海哑着嗓子,“我要见你家姑娘。”
门房没有请他进去,魏北海垂首立在门外。
一旁的薛薇小声问俞姝,“姨娘,楚娘子会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