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主动限制绣衣使者的权柄这是天子做出的让步,而且也对他们十分有利。
起码不用再担心绣衣使者突然闯入家中,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们缉拿。
毕竟灵帝在位之时,绣衣使者就曾经这么做过。
若是需要经过廷尉府运训,签发缉捕令的话,那么绣衣使者也就没有肆意生杀夺取的权力,他们也有了一些可以制约廷尉的手段。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在原本时空有个叫锦衣卫的事情时,他们应该不会再感到这是什么让步。
因为在理论上锦衣卫需要缉捕犯人之时,必须将案由报刑科,签发驾贴。
而实际上这只是流于形式,往往是驾贴尚未签发,人已逮捕。
但是殿内的群臣自然都不知道关于锦衣卫的事情,他们只是感觉如释重负。
殿内的气氛缓和的下来,刘协见时机已到,向着刘宠看了一眼。
刘宠此时已经转过身来,他看到刘协的眼神,心领神会。
“伪明于北地虎视眈眈,其欲逐逐,就在昨日晚间,河北之地的绣衣使者传来一条密报……”
刘宠再度转身面对着众人再度出言,只是说到最重要问题的时候却是突然一顿。
大殿之内,一众朝臣皆是屏气凝神,就是九卿也都难以保持淡然。
殿内的气氛再度压抑了起来,之前很多心存侥幸之人也是不由的惶恐了起来。
他们之所以产生侥幸就是明军许久没有动静,甚至连袭扰都没有,太过于不正常。
但是听到北地的明军有了动静,却是都紧张了起来。
兖州的七万大军听起来虽然多,很多人之前也信誓旦旦说伪明绝无可能越过黄河半步,但是真正打起来,他们的心中其实也没有多少的底气。
要不然之前在朝中也不会有想要迁都的提议,而且还议论了许久,甚至连都城都已经选定了。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南下迁都的计划都已经制定好了,为了不让人心浮动,密而不发罢了。
“明军正在全面收缩,各地的报纸已经不再报道对外战事,在北岸渡口明军的数量明显增多,我军在青州以北的海船也发现了明军海军的踪迹,恐怕明军不久之后将会对我军发起进攻。”
“如果今年秋收之后没有发起进攻,那么就是明年开春之时……”
刘宠这一次说话仍旧没有说完,不过他并非是再卖关子,因为殿内群臣皆是面露惊恐,喧嚣声再起。
刘宠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过这一抹冷笑很快消失在了他脸上。
其实绣衣使者根本没有探查到什么明庭的情报,所谓的密信都是他编造的谎言,为的便是让众人感到恐惧,不得不支持变法的一种手段。
过段时日,袁术还会送来几份前线的战报,以佐证他的言论。
当然这一切都是提前计划的事情,那些战报也都是伪造的罢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刘宠看的很明白,当初有明军的威胁之时,变法之事根本没有收到多少的阻碍,而明军迟迟没有动静之后,很多人心里都生出了侥幸心理。
他用此举正是为了让众人再度感受到战争的恐怖,让这些世家豪强不得不屈服。
当然只是这样简单的威吓只能是吓得了一时,没有办法吓的了一世。
“伪明势大,吞并河北,尽收河北之兵,欲要一统天下。”
“兖州、青州两州是之后的主要战场,黄河虽险,但是却并非不可逾越,伪明想要渡河我军难以阻拦。”
“兖州地方之军多是新募之兵,缺乏训练,武备稀缺,各地工坊虽然昼夜不歇,但是这一切都需要钱粮。”
刘宠面对着殿内的群臣,曾经的朝会之上,有孙坚和袁术两人站在他的身侧,朝廷的政令没有人敢于违抗。
但是现在如今他只能是孤身一人。
“不仅税赋要改,土地也要清丈,选官制度也要改变。”
刘宠提高了些许的声音,环视着众人,终于是图穷匕见。
“选官……”
孙静豁然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刘宠,神色骤变。
大殿之中群臣的目光在一瞬之间全都集中在了刘宠的身上。
就是一直以来都风轻云淡的太常杨彪,此时神色都是发生了变化,看向刘宠。
只是孙静注意到大鸿胪陈纪的虽然视线也看向了刘宠,但是神色却仍然是没有多少的变化,似乎知道什么内情。
殿内原本还有些许的杂声,但是当刘宠的话落于殿中之时,大殿之内顿时便变得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听闻。
沉默有时候更具有力量。
饶是刘宠自诩于见过了大风大浪,但是当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之后,他仍然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彷佛周边的空气都凝结了一般。
孙静眉眼低垂,不用去看周围,他都猜想出现在殿内众人是怎么样的一番神情。
如果说改革税赋和清仗土地是从世家的身上割肉,那么改变选官制度直接是就是想要剖蚌求珠,虎口夺食,贸然改变选官制度,很有可能将天下世家都推到其的对立面。
殿内所有人都在等待,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刘宠的身上。
明庭选拔人才是通过考试,名为“应试制”。
无论出身都有机会入学,绩优者升,绩劣者下。
学习成绩良好者可以享受免费教育,甚至是得到金钱的嘉奖,名为“奖学金”。
蒙学也就是县学,县学的奖学奖小部分给与学生本人,大部分人则给于其家庭。
到郡学之时,便是对半分润,到国学,则是大部分给与学生本人,小部分人则给于其家庭。
到国学一级,成绩优异者甚至还可以如同官吏一般为家中获取平税田的田额。
而汉庭的选士之法已经沿用了数百年都没有
改变,这一次突然改变,让人不由联想到莫非天子想要效仿明庭实行“应试制”,从那些黔首小民之中取士。
但是那些可以书写又能够长期储存的纸张制作技术一直被太平道所垄断,明庭对于造纸工坊的保护甚至比起配重投石车的工坊都还要严密的多,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窃取技术使其变为己用。
明庭的造纸技术在不断的进步,汉庭虽然也投入造纸术的研究,但是却一直没有办法突破瓶颈,虽然也生产出了方便书写的纸张,但储存和造价仍然是一个较大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的办法。
姑且不说建造学堂钱粮的问题,就说教辅资料的问题,难不成全部都用繁重昂贵的简牍?
“诸位少安,变法之事急躁不得,改变选官制度是变法的其中一项,但变法之事并非是定下来便不能改变,选官之制乃是国之根基,要想改革必须要慎之又慎。”
刘宠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顶着压力开口艰难的说道。
“说是改变选官之法,但是却不是说要废除察举之法,而是要推行另一条新的选官之法。”
听到不废除察举之法的消息,众人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许多,不过仍然没有完全放松。
“此次朝会的主题便是新的选官之法——九品官人法。”
“九品官人法?”
孙静双目微眯,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明庭的九品分级法。
不过明庭的九品分级法是将官职分成九品十八级,并非是取士之法。
一听名字,大殿之中的气氛再度沉闷了数分,毕竟这一制度实在是明庭的九品分级法名字很像,很难让人不联想在一起。
他看了一眼刘宠,又看了一眼大鸿胪陈纪和人群之中站着陈群,心中突然明悟。
中正评议结果上交司徒府复核批准,然后送吏部作为选官的根据。
在刘宠的授意之下,陈群走出列队,他先向着天子行了一礼,这才缓缓开口。
“察举之法仍然行驶,推行九品官人法只是为了选拔更多的人才,以解如今之困局。”
“九品官人法,即:制九格登用,皆由于中正。考之簿世,然后授任。”
“益州、凉州、并州、幽州、冀州、司隶六地皆陷于贼手,以至于百姓流离,不得不远奔他乡。”
“人才流失,如今情况复杂,只靠察举难以选拔所有人才,所以才想要增设九品官人法以选拔人才。”
“九格登用,皆由于中正。”
“所为九格,则是将人才分为九等,参考家世、行状来定下品级。”
“所谓中正,就是掌管对某一地区人物进行品评的负责人,也就是中正官。”
“中正选任,各州分别推选上中正一人,上中正官皆由德名俱高者,由上中正官任命下中正。”
“州内设上中正官,掌管州中数郡人物之品评,各郡则另设下中正官。”
“中正官由朝廷三公中的司徒选授,选用德名俱高皆在职朝廷之人,其中郡的小中正官可由州中的大中正官推举,但仍需经司徒任命。”
陈群言语期间殿内无人喧哗,也无人发问,都是在静静聆听。
话音落地,殿内仍旧是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陷入了思索。
孙静也没有言语,他也在思索着这九品官人之法。
这九品官人法对于世家其实是极为有利,无论是对于保守派还是变法派都有利可图。
而其中得利最大的却是变法派。
孙静看的明白,原先的察举制之下,基本都是本土的人能够得到举荐,但是那些从司隶等地逃亡过来的宗族却是没有多少办法参与进去。
而这九品官人法则是针对所有的世家豪强,都有一条道路可以向上。
变法派大多都是司隶等地逃亡而来的官员,他们都是背井离乡,刚刚在豫州扎下根来不久,没有多少的根基,察举选官几乎与他们没有多少的干系。
孙静环顾四周,果然一众本来有些犹豫的变法派脸色都变得坚定了许多,眼神之中闪烁着莫名的神采。
而一众本地的世家官员也是没有发出反对的声音,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
能够在朝会之时站在殿内的人基本没有寒门出身,他们敏锐的觉察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宗族繁荣昌盛的机会。
既然九品官人法是参考家世、行状来定下品级,那么这其中便有很大可以操纵的余地。
孙静看着云淡风轻的王允,他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王允肯主持变法。
九品官人法的推行,能够让其余司隶等六地逃亡的世家对他抱有感激,能够极大的提高其名望。
这一变法的内容是颍川陈氏提出,看陈纪的模样他肯定是对此知情,颍川陈氏应该也分润了巨大的好处。
孙静再度看向陈纪身旁不远处一名气质出众的中年文士,果然见其脸上没有多少的惊讶之色,他心中也有了分寸。
那名中年文士正是荀悦,当初天子抵达陈都重新登基为帝之时,荀悦便在朝中任黄门侍郎,而后累迁至秘书监、侍中。侍讲于天子左右,日夕谈论,深为天子信重。
如此看来,颍川荀氏恐怕也知道九品官人法的内容。
这一次的加税还有清仗土地,恐怕到最后真的能够推行下去。
“九品官人法……”
孙静仔细的回忆着陈群所说的选拔人才的内容,他感觉这一选拔人才之法不能说不好,只是会出现一个很大的弊病……
或许在不久的以后,如果汉庭还有以后的话。
迟早会出现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情况,毕竟中正官也是人,而其权力却没有多少的限制,选拔人才的标准也是有些模糊……
孙静的想法被他隐藏在了自己的心中,但是他清楚,颍川陈氏和荀氏之所以支持这一法令,恐怕其宗族之中也有人看到了九品官人法的影响。
孙静抬头看了一眼高坐在皇座上的天子,他不清楚天子知道不知道这选官制度可能会如何演变……
天子许诺的绣衣使者必须将案报由廷尉,签发缉捕令,才能捕人,使得保守派的态度缓和了一些。
九品官人法提出之后,朝会的风向也发生了改变,变法派的态度强硬了许多,而保守派的态度软化了许多。
朝会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下落下了帷幕。
孙静虽然远离中央了许久,但是他也算是沉浮宦海。
虽然这一次加税和清丈土地、以及九品官人法还有很多细节没有敲定。
但是这些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不久就能够解决。
这一次的变法进程再度拉近,加税和清丈土地能够给国家带来巨额的税收。
税收提升之后,国家也有了更多的钱用于之后的战事。
国家的前景看起来比原来要好了数倍,甚至国力都能够恢复北伐失败之前。
只是……
灭国之难近在眼前,但是朝堂之上众人心中却将宗族放于国家之前。
想要推行变法,还需要不断的博弈。
这变法究竟能变到什么程度。
这变法到底能不能改变如今的局面。
这变法的到底能有多少的成效?
孙静缓步走在宫城的道路之上,向着宫城之外走去。
来时东方未曙,但是现在阳光刺眼无比,让人难以睁开双目。
但是孙静却是感觉不到半分的暖意,只感觉北风蚀骨,通体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