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
朱元璋看着眼前眉头紧皱,一副头疼样子的李将军,也是眉心微皱的同时,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只因为他在听到老兵二字之后,当即就想到了他在【雁门养济院】看到的一幕。
就那些‘各显神通’的老兵,撂倒这些新兵娃子,还真就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不仅被雁门养济院养得好,还有丰富的杀敌经验与扎实的功夫底子,能在一边抗元一边相互攻伐的时代活下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知道,这所谓的老兵,不仅有他当年的红巾军将士,还有陈友谅的黄巾军将士,更有张士诚等人的部下。
雁门养济院规定,不管是不是当朝皇帝曾经的部下,只要杀过元兵,就有入住资格。
当年除了前元以外,中原割据势力众多,为了在战场上区分敌我,就在军衣和头巾上面下功夫。
元兵为白衣配草色纹,朱元璋的部队则是红衣配红头巾,陈友谅的部队则是白衣配黄头巾,张士诚的部队则是白衣配蓝头巾。
虽然中原势力互有征伐,但打起元兵来,也都没有一个孬的!
回忆至此,朱元璋也来到了面向城内的女墙边上,同时集中注意力眺望大营门口。
果然,他看到了当年熟悉的敌我装备!
这一千多老兵根本就不散乱,直接就以四路纵队的队形,堵了大营门口。
其中两路纵队都是他当年的红巾军装备,一路纵队为陈友谅的黄巾军装备,还有一路纵队则是张士诚的蓝巾军及其他势力的装备。
看着这些曾经的部下,朱元璋当真是既欣慰又感动。
可看着那些曾经你死我活的敌对将士,如今也要来为他而战,更是欣慰又感动的同时,还自惭形秽!
不错,他在立国之后,在很多的民生福利待遇上,都选择性的遗忘了这些虽为敌对,但也抗元不孬的将士。
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又不禁陷入了沉思。
此战之后,他回去一定要尽量把国民养老政策落实下去,绝对不能在叶青这里取了经之后,就只停留在口头阶段。
他可不是一个光说不做的人!
可也就在此刻,他又突然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意识到他刚才有点自作多情了!
这些老兵当真是在为他朱元璋而战吗?
很明显,并不是!
这些老兵是在为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而战,是在为自己子孙后代而战,正如那些民夫所言,子侄要保家卫国,他们就保护子侄。
当然,他们更是在为叶青而战!
人都是会将心比心的,叶青怎么对待他们,他们就怎么对待叶青,这就是他们报答他们的县尊大人叶青的方式!
说句难听的,那就是他叶青收买人心的本事,已经到了细思极恐的地步。
如果有朝一日,他叶青要调转矛头的话,这些老兵估计也会跟着把刀刃瞄准他朱元璋。
想到这里,朱元璋又再次用深邃且复杂的目光,看向县衙的方向!
可紧接着,他又立马舒展眉头,还淡淡的自嘲一笑。
“大敌当前,咱都在想些什么呀?”
“咱是一个心胸宽广的皇帝,咱是一个肚子里能撑船的皇帝!”
“他叶青能收买人心,咱比他更会收买人心,他叶青能给百姓好生活,咱让百姓生活更好不就得了!”
“可是,钱呢?”
一想到‘钱’这个字,朱元璋就又开始头大了起来。
搞建设给百姓好生活要钱,给符合规定的人提高福利待遇也要钱,没有钱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如果是换做以前,要钱印宝钞就好,可他听了叶青的‘铜钱、白银、黄金本位纸币课程’之后,又明白了滥发纸币的危害。
想到这里,朱元璋又看向县衙的方向,眼里尽是无奈之色,这种‘搞钱不如他’的感觉,真就是让他难受如便秘!
“所有弓弩床,全力射击!”
也就在朱元璋暗自难受之时,李将军突然大声下令道。
朱元璋赶忙回到面向城外的女墙边上,真就是入目所见皆为奔跑的黑色皮甲。
白雪皑皑的平原之上,这些身披黑色皮甲,手持弯刀,疯狂冲锋的北元步兵,可以说是非常明显。
他们已经放弃了所谓的阵型,只是发出各种战吼的同时,向雁门关城墙不要命的狂奔。
看得出来,这些信奉狼神的北元士兵,在粮食不足以支撑全军撤退,且远程兵器全无效的绝境之下,全部变成了跳墙的狗!
也可以说是让他们唯一的远程兵器无效的‘拦截巨箭’,让他们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破釜沉舟’!
李将军看着这一幕,也是手按刀柄,做好随时拔刀的准备。
与此同时,他又放声下令道:“他们已经放弃了弓箭和弓弩床,我们改装一箭槽的弓弩床,抓紧时间改装三箭槽,尽全力射击,多杀一个是一个!”
“所有弓箭手,一刮北风就箭雨射击!”
“所有大炮,超远投石机,瞄准了有人的地方轰,轰到你们再也轰不到敌人为止!”
“空中火海阵准备,一旦下令发射,我不叫停,就不许停止发射!”
“所有火铳手,三段射击准备!”
“矛盾拒马阵,刀盾阻击阵,近战准备!”
“.”
李将军的命令其实就是一句话,集中所有力量往敌人的身上招呼!
朱元璋的眼里,李将军在下达他作为雁门关中门防守总指挥的最后一道将令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下了城墙。
朱元璋知道他要干什么,他要做城门之下的最后一位近战将士!
“老爷,您不能去!”
“将军,您不能下去,我去,我替您去!”
毛骧见朱元璋也要跟着去做城门之下的最后一位近战将士,直接就粗暴的上了手。
毛骧抓住朱元璋双肩,也是直接豁出去了。
他用只有朱元璋可以听到的音量说道:“陛下,这是将军的该做的事情,不是你这个皇帝该做的事情。”
“我大明朝,还没到皇帝拼命的时候。”
“臣知道你现在的心情,臣替你下去。”
话音一落,毛骧也是头也不回的下了城墙,与李将军一起,成为了雁门关中门的‘左右门神’。
朱元璋目送毛骧离开之后,也是直接拿起强弓,就变成了一名普通的弓兵!
也就在此刻,大风又起,不过却是自南向北而去!
朱元璋与其他弓箭手一起,拉弓如满月,射出一网杀敌箭雨!
也就在朱元璋松开弓弦的同时,老兵请战的消息,以及最新的战况,便通过旗语传达到了指挥室之内。
对于最新的战况,叶青并不觉得多么稀奇,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只是老兵请战这件事,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等叶青开口说话,其他人就争相说了起来,就连沙盘操作兵也不例外,因为他们家里的长辈也是老兵。
“大人,不能让他们参战啊!”
“他们本就是九死一生才活下来的人,他们已经为驱逐胡虏立了功!”
“我三叔腿上腰上都是刀伤,肩膀上还有箭伤,他们身上都有伤!”
“大人,我们还没有到要他们去拼命的时候.”
整个指挥室内可以说都是反对之声,就连吴用和马皇后也不例外,反对的原因也都差不多。
唯有叶青迟迟没有说话,还在所有人的眼里,径直走出指挥室,立于皑皑白雪之上,任由风吹雪打。
正当所有人都为叶青的反应而感到纳闷之时,心思细腻的马皇后,却是在屋檐下看到叶青眼里那淡淡的追忆之色。
只是她不明白,叶青为什么会在听到老兵请战的消息之后,独自跑出来感受风吹雪打,又为什么会眼里突起追忆之色。
马皇后的眼里,叶青只是眺望北方的同时,伸手接住一片雪。
紧接着,他就看着这片逐渐被自己手心温度融化的雪,眼里的追忆之色还愈加的浓郁。
时间回到大唐贞观三年八月!
唐太宗李世民接受了代州都督张公瑾的建议,决定攻打东突厥,他拜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命其统帅全军,攻灭东突厥!
贞观四年正月,朔风凛冽,塞外尽是一片雪白。
夜幕繁星的狼居胥山下,
李靖率领三千精骑兵,急行军至此,他却突然勒停了战马。
他的身后尽是飞驰而过的骑兵,唯有他与他的学生叶云,以及近百头发白的老兵,停留在这里,仰望着白茫茫的狼居胥山。(叶云:叶青大唐时候的姓名)
“小子,知道这是哪里吗?”
已经五十九岁的李靖骑在马上,看着狼居胥山问旁边的年轻小将道。
叶云拱手行礼道:“回大将军,这里是狼居胥山,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就是在这里。”
说到这里,叶云不再严谨,只是笑着道:“师父,要上去一趟吗?”
“看看这些跟随您的老兄弟,他们可都是望眼欲穿啊!”
叶云看着这些已经五六十岁,身体早已大不如前的老兵,他知道他们为什么愿意强忍寒冬与颠簸追随至此。
因为李靖既是他们的元帅,也是他们心里的大哥。
当然,他们也是为了自己!
作为一个兵,能活到这把岁数已属幸运,如果能不死在病床上,那就是人生之大幸了!
而他们现在望眼欲穿的看着狼居胥山,也只是想着如果能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跟随大将军上去一趟,那就真是战死都要笑着闭眼了。
“哈哈哈!”
可也就在老兵们眼巴巴的看着狼居胥山之时,
李靖却是笑着调转马头,看着颉利可汗逃跑的方向,目光坚毅道:“何必执着于封狼居胥,抓到阿史那.咄苾(颉利可汗),才是我们最大的功勋。”
“小子,你记住,世上只有一个霍去病,封狼居胥一回就够了!”
“我等后世要做的事情,不是学着他封狼居胥,而是打到比狼居胥山更远的地方去!”
老兵们听到这话之后,也是不再看狼居胥山一眼,继续追击而去。
李靖见老兵们已经远去,也不再严肃,只是笑着说起了大实话:“其实吧,你师父我的军功已经多到不在乎军功了。”
“这狼居胥山看一眼就行,不上也罢!”
话音一落,李靖便披风一扬,飞马疾驰而去。
叶云看着远去的李靖,也是笑着自语道:“何问狼居胥,执戟夜急行您老才是装逼的高手啊!”
阴山战场之上,
五十九岁的李靖,率领三千精骑,和他那近百头发白的亲兵,与颉利可汗的大军杀做一团。
叶云手持虎头湛金枪,杀得突厥士兵抱头鼠窜,但凡枪到之处,必是血洒满天。
而那近百位头发白的老兵,却是先后力竭,身有负伤。
终于,他们先后战死沙场!
可即便李靖没有带领他们登上狼居胥山,他们也都笑着闭上了眼睛,因为他们如愿以偿了!
但他们无一例外,全部在气绝之前,用尽全力面向长安的方向!
随着记忆来到这里的大明叶青之魂,看着这些当过自己陪练的大唐老兵,轻轻唱道:“帐外骤雨初歇,天涯一片虹!”
“秋鸿划过远空,束起长槊几缕缨!”
“错非锦书寄来,非问天几重!”
“字句是盼重逢,挥斥班师赴归程!”
“曾寒光照铁衣关川里,皆知我睥睨!”
“恰似浮生一梦,青萍下涟漪!”
“角声远征旗卷乘风去,归家马蹄疾!”
“塞北风沙苦,最苦是久别离.”
片刻之后,随着记忆来到这里的大明叶青之魂,又看着这些虽然已经气绝身亡,但却面向长安的老兵道:“你们已如愿以偿,该与你们的战马,魂归故里了。”
指挥室门外空地上,
叶青只是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然后就猛然睁开双眼,眼神还尽是坚毅与果决之色。
他果断转身对传令兵下令道:“传我命令,允许老兵参战,把他们编入矛盾拒马阵之后,
“让他们,为年轻的将士们再上一课!”
话音一落,叶青就果断回了指挥室。
只是已然眼睛湿红,眼里尽是不忍的传令兵,却有些挪不开脚了。
与此同时,马皇后也是眼眶湿润道:“叶大人,你怎么能.”
不等马皇后把话说完,叶青干脆打断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个什么?”
话音一落,他又看向所有人道:“你们知道他们为了今天,吃了多少苦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