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辽人世代奉狼为祖先,去年冬月某夜,群狼百头不知怎么暴毙在颖谷关外草原,暗合了胡人败走的命运。
那笔者描写群狼死况如亲临当场,苏可久看着看着竟笑了起来。
“谣言谶语都扯上一通,就为抓人眼球吧,可真会瞎编,好像这人那晚跟狼一起过的一样。这些异闻怪谈倒跟你很搭。”
他扔下了册子,常年读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对此倒是兴致缺缺。
“不是他写的——那是谁呢?是他……吗?”
杨烟放下书自言自语,因为写书人不再是“循道者”,而叫做“碧落君”。
她自知涯夫子不可能再写这笔记,本以为《山海异闻录》已成昨日烟尘,却不想竟悄悄复刊了。
“什么谁写的?”苏可久好奇追问。
“没事。”杨烟显然不愿多谈,转而问书摊摊主:“先生,这册子多时开始重印的?多久一册?”
得知是腊月间京城一书坊妙墨堂收稿重印,断更两年多的游记异闻杂谈便重回民间,照例是一季一刊。
而再问笔者“碧落君”是何方神圣时,摊主头也摇得像鼓:“那都是世外闲散人士,我等俗人哪能知晓?”
但他转而又道:“那妙墨堂堂主定然识得,但其远在京城,得见也非易事。”
“姑娘吃鸡蛋就好,何必非要看下蛋的母鸡呢?万一他一脸麻子,岂不春心错付……”
摊主边劝慰杨烟边笑着问:“姑娘这么爱读,何不多买几册?我这还有艳笔斋新出的话本,这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珠胎暗结、情定私奔……应有尽有——”
“说什么哪!我们不买!”苏可久却听出了这里的调笑意味,连忙打住摊主,拉着杨烟要走。
“我要一册这个!”
杨烟将书册揣进衣服,被拉着边走边掏出了几文钱一扔,那铜板跟长了眼睛似的就掉落到书摊上还自动码成了一小摞。
“乖乖!”摊主惊叹一声。
苏可久扯着杨烟的袖子来到河岸码头附近才丢开。
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人,是难得的情人夜。
澄明如洗的一轮圆月挂上柳梢,星辰便被遮掩了光芒没入黑夜。
无数青年男女在柳树下牵手或相拥,父母带着孩子也来凑热闹赏月和等待赏烟火。
“着急什么呢,我还没问完话刚才。”杨烟抱怨。
“那男的……明摆着调戏你啊,蠢蛋!”苏可久叉着腰,边喘气边低骂。
“这有什么?我是什么人?还怕调戏么?”杨烟扬眉笑道,又拽了拽苏可久的胳膊,“不要为我担心,我长大了,一切都能应对。何况我都不在意,你替我瞎操什么心?”
“我——”刚想辩白些什么,苏可久的声音就淹没在一声炸响里。
随着周围百姓的惊呼,天空中蓦地炸开了一丛璀璨白光,化作琼枝玉树、万花飞焰,然后就是一声紧似一声的震响,似飞空旋作雨,奇花次第悬。
杨烟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烟花,苏可久却悄然握住了放在他一只臂弯的那双手,低转头来望着少女被璀璨光芒映照的脸,微微失了心神。
在杨烟看来,七里县上元节灯会和定州的七夕灯会景致相差无几。
她自然又记起多年前的七夕,她和黑衣少年于火光中初次相见,同路相伴前行了一段。
而如今,陪在她身边的,却是另一个人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惟愿月圆花永好,天涯何处更相逢?
对着漫天焰火,杨烟在心底默默许了个愿。
————
美好的风景也总是相似,心头所忧却人人不同。
半年前,还是三皇子的韩泠被昭安帝从战场召回,不得不接受封爵又被派去七里县主持龙舟赛。
他赌气地躲在军营里不接旨,却被舅舅仲义亲手绑了送到返京的马车上。
决战后他又被迅速薅回封地,监督清州王府工事,冬至才去藕香居饮了口闷酒。
而年后再要回西北边防时,仲义元帅一行向东回京的同时,圣上同召他即刻进京……
“总感觉,这次回去,福祸难测。”
等车子出了南市街,奔驰在人流稀少的北向街道上,少年吴王才悠悠地说。
“没准以后,只能留在这商贾淘金地、富贵‘温柔乡’,做个闲散王爷。”
他将“温柔乡”字眼咬得极重,却含了些不能解的郁闷。
武将乱军引战事烧身,文臣坐收渔翁利掌权,天平倾斜——战事毕后,一地灰屑难扫,朝堂仍逃不了党争倾轧的局面。
“京城怕是要变天了。”吴王面朝东北方向,隔着马车围挡似也能看见什么。
寂静街道上能听到二更的鼓声隐隐敲起,但很快被天空中烟花炸裂的声音淹没。
楚歌再次掀起窗帘,楚辞也停了车子,共同望向东南运河码头方向的天空。
那里五光十色、火树银花,一簇簇焰火正在绽放,但花火总在最闪亮时转瞬寂寥。
转而望向北方的夜空,却是漆黑如墨,不见一颗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