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地」
月上树梢时,铺了满地的营帐内皆掌起灯。
站在城墙上遥望,宛如散在天幕的明亮星星。
楚辞在城墙上来回巡视一周,被冻地抱了抱胳膊。
时节虽已是夏至,北境的夜风还是极其寒凉。
但耳畔似传来了什么隐约声响,他循着乐声的方向走下了城墙。
歌女白草刻意远离了营帐,坐在一处偏僻城墙脚边石头上,低眉信手续续弹着琵琶。
是忧伤哀婉的《昭君怨》。
她沉浸在密密揉弦中,未注意身边来了个人。
“脉脉此情何限。惆怅光阴偷换。身世两沈浮。泪空流。”楚辞附和着乐声,诵了词。
琵琶曲戛然而止,白草回头望见他,又把头低了下去。
“白姑娘,怎么深夜跑这儿来了?这里风大,也不安全。”楚辞解了披风,要往她身上围。
白草默默起身,躲开了。
“奴先回了。”她道。
“我送你。”楚辞跟过来,从她手上接过琵琶替她抱着。
琵琶是自带清香的紫檀木,混着女子身上的香气,温柔地萦绕在他的鼻息间。
白草是在清州时陆鹏举送给冷玉笙的歌女,艺名“小飞奴”,弹的一手好琵琶,唱曲儿犹如天籁。
说是取乐的歌女,偏偏冷玉笙收了只给放府里好生养着,偶尔叫出来唱个曲子,并没动碰她的心思。
从前她以为小王爷年岁尚小,只耐心等。但隔了半年多来檀州投奔他,他还是给她晾着。
女子无依无靠,青春虚掷,尚是官妓乐籍,若不收她进王府给个名分,只能空等年华渐逝。
两人在月下并行,白草只忧心自己的处境,无暇顾念其他。
楚辞数次张口想说点什么,却犹豫着不敢提。
直到即将接近营地的灯火时,才终于鼓起勇气拽了拽女子的袖子:“小白姑娘,我有话对你说。”
白草转身向他施礼,没说话只投来一个询问眼神。
楚辞慌地撇过了头,片刻又回过头来,认真地望着她:“主子把你……许配给我了,以后你不必再躲我。”
白草神色一凛,转身就走,远离军营,向着旷野的方向。
逆着北风,衣袂和长发向身后飘起。
她却孤身向着黑暗走去。
这个永远将心思藏着、沉默寡言的冷艳女子,常常叫他有种无措的心疼。
楚辞又追了上来:“你想要脱籍,我娶你做夫人!”
白草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楚辞不理解了,跑到她前方,倒退着问:“难不成你宁愿给王爷做小,也不愿做我的正牌夫人?到底是贪图荣华富贵?”
白草突然停住脚步,怒视着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楚辞,你们都拿我当奴婢妓子待,一个倒手给另一个了,一个再倒手给另一个。”
她从楚辞手中夺回琵琶,抱着继续往前走。
走得累了,便在旷野上席地而坐。
夜色幽深到根本看不清琴弦,可她闭目低头,双手移动如飞,迎着风铿锵弹起《入阵曲》。
楚辞坐到她身后,听她一曲接一曲不间断地奏完,一直弹到手指被划出血,子弦也猛地崩了断。
他立刻撕下自己的衣襟去给她包扎,拽紧女子试图缩回的手。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贪慕名利之人。你自然也应知我,对你之心皎如明月。何苦互相怨怼?”
他笑道:“草儿,这么久没见了,我也知道你心中一定憋了许多委屈。以后你尽管考验我,绝不叫你失望的。”
他将包扎好的手松了开,又从她怀中拽走琵琶:“走吧,回去我帮你换弦!”
白草瞧了瞧手上缠裹齐整的布料,脸上也是一热。
以前在乐坊,各路男人争着送她缠头首饰,入了王府只能低眉顺眼孤零零生活,从未有人对她这样好过。
楚辞却拉起了她,牵着她的手往营帐走。
夜空中星星一个接一个地闪了闪,为他们照亮前方的路途。
——
第二日一早,周边村落中便有百姓陆陆续续聚到断墙附近等着看热闹。
连檀州知府、通判也赶来了,搬了几把凳子,远远地喝茶围观。
知府向通判递了个眼神,通判又派差役偷偷去找了几个人混进百姓群中。
冷玉笙言而有信,果真带了几十名士兵来挖地。
知府向他躬身施了一礼:“王爷带兵来檀州修城墙,下属才来拜见您,实属不周。略备薄礼,已叫人抬进营帐中了。”
“什么薄礼?”冷玉笙只惦记着城墙工事,随口问了句。
“只是檀州一些小食特产,北境苦寒,牧羊放牛马居多,马要供给军需和官用,牛还要耕田,便给您挑了几只肥羊。”
羊肉一直是珍馐,本地既产,送些也无妨。
冷玉笙点了点头:“多谢严知府了。”
姓严的知府笑了笑便退回去坐着了。
按品阶,他比下军指挥使要高,自然架子还得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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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着灰衣鹤氅的披发蓄须男子神神叨叨地执了罗盘在砖块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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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停定在某一点上,说:“秽物在此!挖这里!”
冷玉笙一扬手,士兵便挥起锄头铁锹,热火朝天刨铲起来。
“不是说有灵物么,这神棍咋说是秽物?”百姓们议论纷纷。
仿佛受了影响,旁侧未坍塌的城墙居然自上而下眼见着裂开一道缝隙。
“刨土能行吗?当心灵物反噬,天降惩戒!”围观人群中,忽然出了一声嘘。
“都后退!”冷玉笙道。
百姓反而嚷嚷地更紧:“天公发怒了!不能再挖了!”
“你罔顾天意,城墙塌了还要百姓给你陪葬!”
冷玉笙叫楚歌过来,附耳道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