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外婆常常带我去文艺团看那群漂亮的女孩子跳舞,因为外婆也爱舞蹈。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外婆的身影就慢慢淡出了我的视野。我接收不到任何关于外婆的消息,也见不到她。但那时,年幼的我并不以为意,直到搬家以后,对外婆的事更加不上心。没了父亲和母亲,我的生活也开始变得单调、乏味,没有趣味性。可我依旧没有想起外婆,只顾着在闲暇时间爬山、写生,或是和同学出去玩。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原来,那个时候的外婆已经因为我的事和母亲吵架而中风躺在了医院里。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听闻一个悠远绵长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那个声音很远却又感觉很近,他说:“孙奶奶的葬礼,还是要通知一下她的亲生子女吧!”。
外婆的儿女?听闻这个词,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我突然变得怒不可遏,我站起身冲那个声音大喊道:“不需要!他们没有资格来看她!我不要他们来!”。
或是没有注意到一直坐在走廊上安静不语的我,不远处几位正站在一块儿协商的白衣人皆愣住了。他们好奇的眼光看向我时,我才发觉这几位白衣人不过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及护士们,而在他们身旁站着的是那已忙得满头大汗的顾医生。
顾医生在我的声音响起时也停顿了几秒,随后他才回过头继续同那几个白衣人说话。没多久,他就来到我身旁,在我面前郑重说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但是老人逝世,她一定也希望看看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暂时还无法接受这件事,但你不应该剥夺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权利。”。
顾医生话语间极为严肃。在他的几番劝说下,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冷静下来后,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般懦弱,将外婆的身后交给一个陌生人去办,我才纠正自己的心态,主动扛起接下来的所有事。外婆的遗体很快就被送到了冷冻室,因为我还是想让母亲来见见外婆最后一面。可让我犯愁的是我没有母亲的电话号码,也没有舅舅们的联系方式。
正在这时,顾医生却突然说道:“我来想办法。”。
就在顾医生转身准备离开之时,我终于忍不住抓起他衣服的一角,软下语气愧疚地冲他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刚才,对不起。”。
顾医生没有转身,直到我向他说完道歉的话,并松开自己的手,他才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
外婆的葬礼很简陋,或许是由未经世事的我主导的结果。我只是给外婆办了一场下葬仪式,并为她选了一处能够远眺山崖的墓地。在外婆的墓碑前,母亲没有到来。唯独多年未见的大舅立在一旁,他依然沉默不语,仿佛此刻躺在他面前只是一位与他稍有联系的旁支亲属。父亲正在为外婆倒酒,当他起身时,我看见他双目红肿,或许是在来的路上哭过吧,至少在我面前从未见过父亲落泪的模样。可笑的是,这位非亲生子竟然表现的比一旁的大舅更加痛心。尽管外婆多年未与父亲见面,但他似乎早就将外婆视作自己的亲人,只不过碍于母亲的关系,他也没有对外婆多加提及。
当我告知父亲外婆去世的消息时,父亲话语间皆表示着不愿相信。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外婆这几年都在哪儿生活?怎么突然就没了?”。
父亲和我都不知道外婆这些年的事。外婆就像是被世人遗忘的另一活体,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在养老院中度过了她身不由己的一段晚年生活。
从墓地下山,父亲径直朝远方而去。周姨刚刚分娩,父亲或是着急回去照顾自己的妻儿,值得高兴的是她为父亲添了一男丁——唐睿。父亲说,他希望我这个弟弟是个睿智聪明的孩子。
我与大舅没有什么话可说,他似乎对外婆这些年的生活也不感兴趣,我们相互之间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过。就这样,外婆的葬礼在我的主持下草率了事。
“你妈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心,自己亲生母亲下葬她竟然也不愿意回来见她一面。”顾医生车内,他阴阳怪气地与我说着。
“谢谢你!起码她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儿子。”不理会顾医生对母亲的不满,对于他帮外婆联系到大舅的事,我认为还是得感激才是。
其实,顾医生联系到了母亲;但她说自己工作繁忙,抽不开身。于是,顾医生才索性向她要了大舅的电话号码。
“你也让我惊讶。这几天,完全像是另一个人。那天晚上见到你,我还以为你会就此沉沦下去,但见你跟殡葬业的人打交道表现得那么淡定从容,我就知道,我低估了你的承受能力。这几天时间里,我甚至见不到你脸上有一滴泪流下来。你和你妈倒真像是一对母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冷漠。”顾医生突然变得尖酸刻薄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你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呢?对我妈来说,这里人的死活她根本就不在意。还是,你还想从我身上找到什么?”听闻顾医生的话,我立即转过头,严肃地向他问道。
“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顾医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驾着车,并朝着养老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