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沉声道:“他的确就是你娘记挂在心中放不下的高叔叔。如今他回来了,你娘再也不会伤心了。”
岁安似懂非懂地点头。
“只要娘不伤心了,那爹和我也跟着开心。不过,”小子又回头偷偷觑了高子清一眼,“为什么高叔叔没有头发?爹你之前没有说过他是和尚啊,我那天画的那幅画都画错了。”
白夜摸摸岁安的脑袋:“他现在没有头发,过段时间就会长出来的。”
“真的吗?我见高叔叔没有头发也俏生生的,不若爹把我的头发也剃了吧。”岁安一脸期待。
白夜瞪他一眼:“高叔叔剃了头发出家是为了治病,你又没有病,无需像他一般。”
岁安撅撅嘴,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爹,高叔叔拉娘的手了,”岁安回头,正好看见两人十指紧扣,有些焦急,“爹,高叔叔不会要把娘抢走吧!”
白夜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却一点嫉妒心都没有。
看着嘉凝开心,他心满意足。
他低声对岁安道:“高叔叔和你娘在一起,你娘很开心,高叔叔也不会抢走你娘的。”
“是这样吗?”岁安大着胆子又往后看,正好看见高子清拿着手帕帮沈嘉凝擦头上的汗水。
他小小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爹,以前在家是你和娘睡一张床,等高叔叔跟我们一起回去,高叔叔是不是也要跟你们一起睡?到时候我更不能跟娘一起睡了!”
白夜拍了岁安后脑勺一巴掌,冷声道:“不要胡说,三个大人怎么一起睡?”
岁安撇撇嘴:“那回去后,娘到底是跟你睡,还是跟高叔叔一起睡?”
白夜将他从地上捞起来,抱着加快速度往山下走。
“这事你不要操心了,让你娘自己决定。”
沈嘉凝和高子清在后面缓缓走着,绿屏也远远跟在后面。
高子清看着白夜将岁安抱着快速下了山,面露笑颜。
“岁安都长这么大了。他的眼睛和姐姐的眼睛一模一样。”
沈嘉凝心中暖烘烘的。
“嗯,虽然他不像你,可你不知道,这四年来,白夜经常和岁安说从前你的事情,他经常念叨你。我们都觉得,若是你在的话,他一定和你最亲。”
高子清眼中隐隐湿润。“这四年时间,我一直在吃净尘大师给我的丹药。当咽下第一颗的时候,我就感觉我会忘记你和岁安。”
“为什么会这样?”沈嘉凝紧紧抓住他的手,害怕他再次把自己给忘掉。
高子清回握住沈嘉凝,轻声解释:“净尘大师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我身上的病症想要治好,就必须放下心中忧虑。
“可是我不想忘记你,若要我忘记你,放下你,我宁愿备受痛苦折磨死去。净尘大师说,他能够帮我化解高家世代灾厄,我只需忍受数年,暂避红尘,病好之后,再入红尘,与你再续前缘。
“我害怕我病好之后记不起你来,便让绿屏每天与我提起你。如今我与净尘大师云游归来,我竟然真的忘了你。多亏了绿屏偷偷写纸条去给你。
“你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才能记起曾经过往种种。”
沈嘉凝闻言,感激地回头看了一眼绿屏。
若没有她的引导,她和高子清之间那断掉的缘分或许再也不能重新接上。
绿屏在后面一直偷偷听着两人对话,这会儿见沈嘉凝回头看她,她赶忙追上来,泪眼婆娑道:
“公主,四年前我带着我家夫人的骨灰离开,本来要遵从夫人的遗愿将我家夫人葬在杏林河畔,没想到我刚出阳城,就遇到剃了头的少爷跟着净尘大师。
“那时候少爷已经记忆恍惚,都叫不出我的名字了。净尘大师说他有办法救我家少爷,只是要到四海云游,积德行善,只是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我家少爷从小娇生惯养,我担心他在外吃苦,便跟着净尘大师和少爷一起出去云游了。
“少爷忘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他担心自己再也想不起来你,就嘱咐我等他病好了,就带他回来见你。
“这四年时间,少爷白日跟着净尘大师积德行善,用药丸治病,忍受病痛折磨。到了晚上,少爷睡着了就开始说梦话,梦里也总是喊你的名字,还念着我写给你的那几句诗句。
“所以我们云游归来,我先将夫人的骨灰葬在了杏林湖畔,之后又引你上山和少爷重新相认。
“幸好,少爷见到你不一会儿,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也许这就是少爷对你的一片痴心,感动了天地神佛吧。”
绿屏说着,掏出手帕擦了擦红彤彤的眼睛。
沈嘉凝有些好奇,为什么绿屏不直接见她,告诉她子清回来了,而是要费尽心思引她来法华寺与子清相认。
但佛家之事,俗人不解,应是应了那句“佛曰:不可说”。
总之,子清已经回来,她这四年来的入骨的自责愧疚思念之情,终归是有了个解脱。
她和子清去杏林河畔,重新将高夫人的坟墓修整安葬。
一年后的春日,几人再来此处的时候,但见河畔桃李芬芳,粉色的桃花花瓣和雪白的梨花花瓣在空中飞舞。
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花瓣毯子。
岁安又长大了一岁,手中拿着小弓箭在桃林中瞄来瞄去。
楚鹤川谄媚地跟在小孩后面,望着坐在藤条秋千上晃荡的沈嘉凝,以及站在她身后扶着她晃来晃去的高子清,露出个羡慕至极的神情。
他们本是来祭拜高老爷和高夫人的。
眼下已经祭拜完了,白夜从修整好了的茅屋中走出来,走到楚鹤川身边,低声道:“今日我与王上一起送岁安去宫中,过两日再回来。”
楚鹤川还没有说话,岁安便一脸同情地看着楚鹤川:“王上叔叔,我爹要把高叔叔和我娘留在这里过二人世界了。看他们多开心。可是我们既然是一家人,我娘什么时候去陪你呢?”
楚鹤川神情顿时有些苦哈哈的。
白夜沉声训斥岁安:“你一天脑子里专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若是闲得慌,跟爹一起练拳去。”
岁安飞快窜到一颗桃树后面,委屈巴巴道:“爹,我说的又没错。现在你和高叔叔倒是开心得很,可怜王上叔叔在王宫里孤身一人,天天抓着我要看我的眼睛。”
楚鹤川连忙道:“岁安,别说了。”
“我就要说,我都听到那个叫莲儿的女官说了,你是因为我的眼睛和我娘的一模一样,才天天看我的。这样下去,你真的要变成断袖了,我害怕。”
楚鹤川:“……”
白夜走过去将岁安赶走,让他去一边学习射箭,他则以同样同情的目光看着楚鹤川,半晌后才悠悠道:“你的心思,我最是了解。只是,我帮不了你。当初是嘉凝拒绝你的。”
楚鹤川佯装淡然道:“我这辈子注定也就看看她而已。当初我为她付出的,远远没有你二人付出的多。现在还能和你们待在一起,我也知足了。”
白夜淡淡一笑,坐到了铺满花瓣的地上,宽慰道:“若是当初没有复国之任,你会有更多机会跟她在一起。国难当头,你的选择也是逼不得已。”
当初沈嘉凝在高子清和白夜的情感之间左右徘徊,楚鹤川自知自己与她已无可能,便一直保持距离。
后来沈嘉凝被上官炁抓入王宫,楚鹤川可以选择冒死入宫救出沈嘉凝,可是他肩上挑着的复国重担,不允许他这样做。
如今无法常伴她左右,他也没有任何怨言,不过有些遗憾罢了。
白夜从身后掏出一个葫芦酒壶来喝了一口,又递给楚鹤川喝了一口。
两人你来我往,喝了半晌微醺。
春风拂面,沈嘉凝还和高子清在秋千边上说话,岁安也围在旁边。
他手中抓住小弓箭,拽了拽高子清的衣服,昂着脑袋道:“高叔叔,听说你有些笨,不会武功,要不要我教你?”
高子清蹲下身来,长了一年的头发,扎也扎不住,这会儿随风在空中乱飞。
他望着一脸白白嫩嫩的岁安,捏了捏他的脸蛋,问:“你已经学有所成,都能当我的武学师傅了吗?”
“当然了,我在王宫里面练箭,王上还夸我箭术非凡呢。怎么那样,我做你师傅,你心不心动?”岁安朝高子清挑眉。
高子清看着他那副傲娇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你射中茅屋屋檐上挂着那个风铃,我就拜你为师,跟你学习武功,如何?”
岁安连忙顺着高子清指的方向,看见了茅屋上挂着的叮铃铃作响的风铃,扬言道:“那有何难?我一定能够射中的,你就等着做我的徒弟吧!”
说着,他伸出手从身后背着的小箭筒中抽出一支软头的箭矢,呷着一只眼睛,朝风铃射过去。
结果不出所料,那支箭不过飞了两丈远便落地了。
岁安顿时撇嘴对高子清道:“完了,看来一时半会儿做不了你师傅了。”
高子清摸摸他脑袋:“别灰心,回去练习一段时间,总有一天,你一定能够射中那个风铃的。”
岁安跑过去将箭矢捡了回来,一脸认真道:“好,我回去苦练几天,你先把拜师礼准备好哦。”
沈嘉凝:“……”她拍了岁安脑袋一下,半嗔半笑:“你这孩子,跟谁学的这些?”
这时候,白夜走过来对沈嘉凝道:“嘉凝,我今日送岁安去王宫后便回木鱼巷,你和子清在这里陪高老爷和高夫人几天,再回去。”
沈嘉凝点头起身,“好,等下次岁安回来,我就回木鱼巷。”
“嗯,我等你。”白夜抿唇轻笑,又嘱咐高子清,“这段时间拜托你了。”
“放心,照顾姐姐,我最在行。”高子清拍拍胸脯。
白夜不再多言,拉着岁安便往楚鹤川走去。
岁安不安分地回头朝沈嘉凝大声道:“娘,你要快点给我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给我玩呀!”
沈嘉凝瞪了他一眼,看着三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高子清率先抽回视线,低头认真地看着沈嘉凝:“姐姐,你想生吗?”
一向厚脸皮的沈嘉凝脸颊莫名微红,支支吾吾:“我……”
高子清低头轻轻吻了她唇瓣一下,又问:“白夜如何说?”
沈嘉凝抿抿唇,低头道:“白夜说他不介意,顺其自然便好。”
高子清瞬间心如拌蜜,低下头再次吻住她的唇。
“既然如此,你就帮我娘了结此生夙愿吧。”
两人躺到花瓣地面上,发丝在春风中交缠,深情迷醉。
许久之后,粉白相间的花瓣,便洒在肌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