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杏荣走后,江任杰整日郁郁寡欢,好几次送货开错路口。据他所说,中年男人的失恋是最要命的,他们看透了世界的本质,很难再对一个人怦然心动,可一旦爱上,就无法自拔。江任杰说他目前的状态实在不适合继续留任厂里的司机岗位,他带着梁朝伟般忧郁的眼神看向江落苏,“女儿,找个新司机吧,老爸要休息一段时间,养伤。”
江落苏云里雾里,“你伤哪了?”
她爹摸着胸口,黯然销魂,说:“心。”
江任杰靠不住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江落苏早有思想准备。她爹能这么老老实实呆在厂里一个多月,已经是他们老江家祖宗夜里托梦,她哪还敢奢求其他?好在货车司机的岗位不难招,应聘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江落苏没花什么心思,挑了个驾龄长,人看起来顺眼的就留下了。
六月将近,车间里一天比一天热,工人们干活也更加辛苦。江落苏开始发愁,怎么才能让工人的工作环境舒适一些?尤其是抛光车间,顶上盖的钢棚,中午太阳最盛的时候,热得气都喘不匀。现在还没到最热的时候,等到了八九月份,这里简直就是间火笼子,冷风机压根不起作用,江落苏打算在钢棚里装一套制冷系统,虽说价格不便宜,可起码能让工人们舒服些,这钱该花还是要花的。
这么想着就进了抛光车间,江落苏前后溜达一圈,发现周兴伟的工位又是空的。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周兴伟跟了她一年,算是厂里的老工人了,江落苏很了解他的情况。小周是穷人家的孩子,老爸死得早,妈妈是贵州山区一位朴素的农村妇女,家里还有位双目失明的奶奶。他14岁就外出务工,一家老小全靠他的工资生活,所以小周平日里省吃俭用,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赚的钱每个月按时往家里寄。他恨不得厂里24小时都有活干,怎么会突然这么频繁的请假?江落苏越想越不安心,便去找抛光车间的工人了解情况。
抛光组的董自成和小周很熟,他虽然是今年才进厂,可因为租的房子和小周在同一片,又都是贵州老乡,所以跟小周走得尤其近,江落苏第一个就想到去找他打听。
董自成说:“他最近是有些奇怪,不光白天不见人,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睡,我上次见到他还是大前天,他来找我借一千块钱,我没那么多,借了他五百,他拿了钱就走了,后来就没回来过。”
江落苏问:“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董自成摇摇头,说:“那我就不晓得了。”
周兴伟会找人借钱是江落苏万万没想到的,这更能证明他的反常之处。她不想做一个事不关己的老板,就算周兴伟真不幸和老洪一样身体出了状况,该她负责的她绝不会逃避。可倘若周兴伟是为了私事呢?江落苏又想,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是谈恋爱的大好年纪,搞不好人家小周是请假谈恋爱去了,借钱给女孩子买点礼物也更是说得通。难道她一个当老板的还得管工人的私事?江落苏陷入矛盾之中,最后一拍脑门,这事她非得弄清楚不可。私事怎么了?私事她更得管?抛去老板这层身份,小周还得叫她一声姐呢,她怎么就不能管弟弟的私事了?
晚上七点,江落苏跟下班的董自成同行回家,到了周兴伟家门口,却发现小屋里黑灯瞎火,很明显人不在家。董自成邀江落苏去他家里坐着等,江落苏去了才知道,根本没有能坐的地方。一间巴掌大的小屋,挤了董自成一家六口。她站在门边,看着董自成的老婆被四个孩子紧紧包围,最大的那个还需喂饭,最小的躺在床上哇哇大哭,背上一个正拿着污黑的奶瓶喝奶,还有一个刚学会走路,歪歪扭扭,差点磕到江落苏的膝盖。
江落苏蹲下来,揉揉小丫头的头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董自成替她回答:“叫董来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