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白数的意料,陈半鲤在听到他的话后并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是看着他问道:“为什么呢?”
声音很平淡,表情很平淡,仿佛一切都很平淡。
平淡就是没有情绪,最深处便是疏离和漠然的意思。
白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受着那种平淡,联想到那位恐怖如斯的推演能力和他当年赖以成名的棋技,隐隐猜到了些许。
门外夜色愈发浓郁,没有人点灯,两人的脸逐渐被阴影覆盖。
白数看着自己唯一的学生无表情的脸庞,眼神微有波动,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或许他是想到了几十年前,那个眼眸如星辰的少年?
这孩子的敏锐聪慧,和你当年很像。
这样想着,他脸上露出了感慨之色。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的开头,是二十六年前。”
“你也参加了京都学院的入学考试,我觉得你应该感觉到了他们的试题尤其注重对心性的考察。事实上,一直到大概十七年前,他们的考试都不是这个样子的,难度堪比登天,浩繁至极。但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天才,二十六年前的那场入学考试,便有一个人,实现了京都学院历史上一百多年未曾有过的满分。”
“他叫陈清玄,是你的亲生父亲。”
陈半鲤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那一直耷拉着的眉毛缓缓抬起,呼吸加重了些许,他看向自己的师父,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白数看着他的表情,明白了他的心情。
毕竟看了他十六年。
“没错,我骗了你。你不是我从后山捡来的,事实上我是受人所托在那里找到了你。我和你的父母关系都很亲近,我是你父亲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你父亲当时风头无两,是他那一代风头最盛的天才人物,也因此招致了许多仇人。施家,就是其中之一。”
“你现在应该也猜到了,清塘镇上那几家都是为了监视你我而存在的,不过当时我想着你们年纪还小,你也需要朋友,就没有禁止你与施百合交往,现在看来是我的疏忽,那小姑娘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对了。”
“十六年前的那一天,你父母的仇家找上了门,他们为了保护你把你交给了我,于是我就在找到你的地方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六年,一直到今天。你父母的仇家来历极大,他们嘱咐我,在你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让我不要告诉你真相。但世事无常,现在看来你从连青那里知道了些东西,那不如就让你知道吧。”
“就是这样吗?”
“是的。”
“那我的灵魂残缺是怎么回事呢,师父?”
两人见面到现在,陈半鲤终于喊出了这两个字,却没有任何温情,最深处是极明显的愤怒以及失望。
“连青已经告诉我了,我的灵魂是被人为割裂的!那功法又是怎么回事?青城剑宗没有这种功法!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是青城剑宗的人,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还有我的来历,我真实的来历,不是你那个哄小孩的故事!你自己听了不可笑吗!”
空荡的大堂里回荡着少年略显沙哑的怒喝,愈发浓郁的夜色里一声声渐高的质问声仿佛无数把利剑生出,带着少年压抑已久的愤怒委屈似乎要把整片夜色割裂,要看清夜色的背后到底藏匿着什么样的经年往事。
陈半鲤站在原地,眼里泛起了血红,他狠狠盯着白数,盯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眼,左手重重拍在身旁的椅背上,“格拉”一声木制的椅背裂成数块,飞溅的木屑在黑色的背景中带起了许多细小的白点,就那样凝固在了空中,仿佛无数被琥珀凝固的细小白虫!
白数看着这一幕,眼中终于露出了惊色。
真气离体,无形有质。
见照境!
白数很确定,进入洞府之前陈半鲤还只是定魂初境,甚至先前他偶尔露出的气息虽然有几分不稳定,但还维持在原境界上,怎么会突然跨越两个境界!
他盯着少年血红的双眼,强大至极的神识在其中捕捉到了一抹隐藏极深的灰色,当即心下微凛。
人族存续几千年来,种种秘法前仆后继地被发明出来,但无一例外地都被各大门派明令禁止,原因无他,只有极少数的秘法是不以损害人体为代价的,但这样的秘法作用极小,所以可以忽略;像这种能让修真者跨越几乎一个大境界的秘法,轻则震荡识海,重则摧毁意志,甚至会让使用者失去生命!
他是从连青那里得到的吗?
来不及再做推算,大堂中已经凝固的空气突然再度流通,有一抹微凉的晚风吹了进来,白数的食指中指并起,在身前划出一个半圆的弧度,下一刻便落到了陈半鲤的额头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