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深夜,天上挂起如钩新月,整个永安都在这清和的月色下沉睡着。今年的夏日,倒比往日来的早些。
墨倾一人走上长街,心绪异常平静。经过许久的挣扎,她还是迈出了这一步。这是十年来,她第一次正大光明,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个地方,那个曾经装载着自己的一切的地方。道路依旧平坦,高墙却已经斑驳。越是接近那个地方,她的心就越沉。太尉府的大门上,交叉的封条,早已在无数个风吹日晒下,变得惨淡无色。她伸手,触上那凸起的铜扣,指腹上的斑驳触感,像是囊中那一枚枚细细的梨花针,直直的戳进心窝。她的手,在不由自主的微微颤动。
她最终将手收回,轻吸一口气,踮脚一蹬,轻飘飘的落入院中。曾经繁花锦簇绿树成荫的太尉府,如今已萧条不堪。繁花已逝,本就苍翠的树木,早已不受限制的野长,此时已长的不知是何种形状。宽阔的院落,累积了十年的枯叶,偶有那初夏躁动的小虫,在落叶底下爬过,带出“嗤嗤”的声响。
墨倾深吸了一气,走过回廊。只是刚欲落脚到地,又猛地收回,身子微转,立于柱子之后。
那院落中已不知立足了多久的身影,缓缓开口道:“这本是你家,又何须躲躲藏藏。”声音异常清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霸气。
墨倾从廊柱后走出,站立于月光之下。清冽的月色,将她周身笼上一层凉薄之气。
“倾儿,你长大了。”那人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她,平静道。
墨倾不语,只是在见到他那一眼的时候,心底的某一处正无限蔓延着,想要挣脱她的控制。最终的所有,都化成一句话在心底说出:“你也老了。”
墨倾只是近前两步,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也足够让她看清楚,他此刻染上了沧桑的容颜。
万俟晋叹息着,转回身,却突然一阵咳嗽,身形微晃。
墨倾近前,扶他到石凳上坐下歇歇。她探出去的手刚刚触到他跳动的脉搏,便被他错了过去。
墨倾立于他一步开外,出声道:“你的身子……”
“无恙,站的久了,受了些寒凉罢了。”声音虽显疲惫,但依旧铿锵有力。
此时的万俟晋,全然不像是个帝王,当初九合殿内冷绝的气息全无,反而更像一位慈祥又不失威严的尊长,童年记忆当中的万俟伯伯,在恍惚间,又回来了。
两人就这么等着,耳畔的虫鸣伴着夜风的沙沙声,阵阵入耳,祥和到让人心生寒意。
良久,万俟晋出言,“每一年的清明,我都会在这院中呆上一阵,遇见你,竟是第一次。”
墨倾不想说“劳他惦念”,如果不是他,她可以天天呆在这里。
万俟晋自哂,“倾儿啊,这些年,委屈你了。”
坚定了这么久的人,听到这一句,突然晃动了身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头,已经积压了这么久,酸楚像是被一剑击中的沙地暗流,顺着撕开的那一处,奔涌而来。委屈么,倒真算不上。但要是没有藏云山,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又或是在哪里漂泊,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过活,无人问她衣可暖,无人问她饭可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