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是一个得了脊髓小脑变性症的女孩写的,三十多年前,写了足足十年,从她得病,写到字迹再也无法辨认为止。
那病与渐冻症类似,但是更为罕见。
看书时思归还非常小,不应懂得曲中意,却总是记得里面的一句话。
「人要流多少泪,才能真正地长大呢?」
那女孩写道。
然后,那个姑娘用模糊不清的字迹记下自己的经历:
「我感觉我至少流了一公升。」
我也要流一公升吗?思归怔怔地想,但却又觉得自己已经流了远超这个数字的泪。
太过漫长、太过无望。
余思归愿意把这个数字带进坟墓-
……
黄昏傍晚,柳敏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妈妈。”
思归在一旁,忽然小声唤道。
放疗的间隙,她一直在家里休息,医院终究住起来没有家里舒服,人多事杂,这一期住院的病友里还包括一个打呼噜很严重的大叔。况且她们家里又近,因此开春之后,只要医院没有什么大事,归归就会和妈妈回家住。
“嗯?”
妈妈应了声,缓缓睁开双眼。
思归脑袋搁在床上。
黄昏的光沉重地拉出影子,女孩子声音很小地说:
“……妈妈,我做了个决定。”
柳敏好奇地动了动,翻过身,牵过女儿白而细的手指。
妈妈手枯瘦,思归的手却白白的,没什么肉,指尖小而圆润。
“什么决定呀?”柳敏温和地问。
思归小声道:“我多……多承受一点吧。”
“什么?”
妈妈颇为奇怪,“什么多承受一点?”
归归忍着泪水,趴在床上不让妈妈看到自己哭,小声说:“……就……我……我来当过错方好了……”
“?”
“反正我……”
归归嗓音里带上一点点哭腔:“反正我本来就不识好歹。”
柳敏吓了一跳:“怎么了呀?”
思归趴在妈妈的被子上,一声不吭,哭得肩膀发抖。
妈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握住了女儿纤细的手掌;早春夕阳日薄西山,思归趴在妈妈床前。
因为盛淅是好的。思归一边哭一边想。
因为他是很好的人——盛淅是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会后悔喜欢过他的人。
女孩子在夕阳中,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所以我来承担好了。
归归哭着想。
……这样,我得以留下一个步会被同情的背影;而无辜的盛淅日后无论怎么想起我,也不会觉得受伤-
——这并不是难事。
要知道思归是十班头一个看一模成绩的人,当天下午班会课其他人才知道具体的排名,盛淅压倒性的全市第一终于引来了全场的惊叹——已经到了非常不是人的程度,毕竟知道他变态,但不知道他真能做到这份上。
然而一模的全市第一,脸色却是铁青的。
没有半点高兴的模样。
他看到余思归的成绩的那一刻脸就黑了。有人好奇归老师的最终排名,探过头看了看余思归的成绩,结果看的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昔日这位同桌俩并驾齐驱,现在余思归一个人跑到
“……全校23……”班长震撼地说,“余思归?二十三名?二十?全校——还不是市里?这真的是归老师的名次?我一直以为她750满分扣了23分还差不多……”
盛少爷看着那成绩条,脸色相当难看,一声不响。
班长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哦不对,全市第一这次加起来扣了51.2分,归老师扣23分是非常unlikely的!”
金光闪闪的全市第一,冷冷瞥了班长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
“……”
班长柔弱且无辜地流泪道:“嘤嘤……你眼神好恐怖……”
盛淅竭力忍耐,别过视线,将试卷夹塞进桌洞,尝试把精力集中起来,整理桌面。
班长却对着少爷旁边那张空桌子左看右看,纳闷地说:“不应该啊?怎么想都不应该……归老师高一上学期有段时间沉迷塞尔达,我眼睁睁看着她三个周玩了195小时,在学校里沉迷到连饭都不吃老抱着她那游戏机,结果期末被人反超……反超了!才考的年级第二!但这次是二十三!”
他抑扬顿挫道:“究竟是怎样的堕落,才能让归老师沦落至斯?”
盛少爷静得可怕。
“……”
班长静了许久,压低了声音,问盛少爷:“她是不是在校外谈恋爱了?”
他说完话的那一刹那,一中窗外一年四季没停过的海风好像都停了。
安静的室内,大少爷眼珠黑得瘆人,沉沉看向班长。
班长:“……”
——脾气一向不错、待人友善的的盛大少爷冰冷地看着他,眼中压着沉沉怒气,在班长以为高贵的盛少爷只会剜自己一眼刀,自己只消被他剜完后溜号即可的瞬间——
盛少爷降尊纡贵,不惜开口,残暴至极:“给我滚蛋。”
“……”
然后收回目光。
班长鸦雀无声,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刚要走人——
盛少爷却突然想起什么,戾气一收,淡淡问道:“等等,你怎么会知道她三个星期玩了195小时的?”
班长:“……”
“你们聊过这话题?”少爷抬眼看他,冷冷问。
班长:“……”
班长声线颤得像在唱戏:“……我有归归哥任天堂好友……”
全市第一的大佬一言不发,目光沉黑,看他时有种难以言喻的、陌生的压迫感。
班长只得继续含泪招供:“因为我们是初、初中同学……”
盛淅:“……”
少爷视线终于散漫一收。
然后这位少爷无情地说:“现在滚吧。”-
盛少爷对归归,其实一直比他对外人,要稍凶一点。
他对外人两年都没红过一次脸,脾气好得不行,大多数人甚至没见过他皱眉头的样子;龟龟却被少爷用真实的脾气冲过好几次,甩过脸,也挨过他的骂。
而且他对思归要求也更严格。
这一点在讲题上就有所体现。盛少爷给别人讲题,别人那步骤凑合凑合看得过去就行了,但他如果来和思归商量,做完一道题,归归的解题步骤就得被他捉出好几个“不够规范”的虫虫来。
盛淅会用自己的标准来约束她。
——而少爷的标准,永远和标准答案没太大差别。
所以,他居然对班长发了脾气这件事,只能代表,龟龟要承受更多……
……
归老师第二天到校,还没进教室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盛少爷不声不响候在门口,将连初抱抱都被他本人抢走的龟老师一揪,右手揪着女孩子小卫衣帽子,左手啪啦一抖,抖开了她的厚厚一沓一模试卷。
“复盘了吗?”盛淅冷冷地问。
余思归:“……???”
龟龟上了十二年学,从来没经历过这么阴间的清晨开局,惊慌失措……
“你复盘了没有?”盛少爷眯起眼睛,再度重复。
归归被他吓得打嗝:“复、嗝、复了……”
盛淅:“……”
“——你复了个屁。”盛淅恨铁不成钢,揪着龟龟卫衣帽子拧了又拧,“余思归你卷子都放在学校,你他妈靠什么复盘?靠意念吗?!”
“……”
“考完试,还考成这样,”盛淅冷冰冰地看着自己的同桌:“他妈的连盘都不复,还敢对着我撒谎?”
思归吓得想死:“……嗝。”
早春教室门口,迎春花在楼下绽放。
少爷抖开卷子,上面全是他端正遒劲的、用红笔正正常常写的步骤,以及错题原因分析。
“滚进来。”盛淅怒道。
他压抑着怒气,对归老师说:“昨晚花了两节晚自习,我已经给你复盘完了。”